醉太平+番外(66)
烟火、人潮、极尽繁华的花萼楼,在他眼里模糊成一片光点。
安息接到颍国使者的告哀后,他便骑上最快的快马穿越大漠,日夜不休地赶到了颍国的国都金陵。
金陵果然就像她描述中的那样繁华漂亮。他学了很多中原话,想要来金陵找她,安慰她失去母亲的痛苦,也来看看她的故乡。
可她却不在了。
人群中高大漂亮、穿着西域兜帽的金发少年分外惹人注目,不时有路人停下来,笑着问他是否需要帮助。
弗拉特斯沉默地摇了摇头,转过身,逆着人流向外走去。
万家团圆、盛世如画,人群中唯他一人的背影分外落寞。
乐平公主是这盛世的一场梦。
美丽、盛大,短暂而遥不可及。
而梦终究是梦,为了梦而去颠倒现实,那是痴人才会做的事情。
女皇驾崩当晚,秦远携百官候在宫门之外,宣读着声讨乐平公主的檄文。
言行放荡、有辱皇威、滥权、结党、弑母、弑君、篡位,一条条罪状,针针见血,不留情面。
而这篇激情洋溢、文采斐然的檄文,出自工部尚书何肇之子何仲之手。
少年时国子监的惊鸿一瞥,暮春时节涿光山上第一株转红的彤管草,亦不过是一场梦罢了。
抵不过现实。
秦远起事时,秦晗留在了秦府。
他趴在床榻上,露出脊背,为他诊治的大夫才一看到少年的背,惊得五官都皱在了一起。
“丞相大人这次,真是下了狠手啊,”大夫叹道,“没有个把月,恐怕公子连这床榻都难下了。老夫为公子开了药方,但也请公子切莫随意走动,免得伤口撕裂,难以愈合。”
秦晗勾了勾嘴角,无力地笑了笑。这哪里算狠,他断了父亲筹谋多年的帝王之路,不过挨了一顿鞭子,已是父亲仁慈了。
他想到那天面见女皇和大皇子的场景。大皇子答应他,若他肯暗中协助,定会饶过父亲性命。
这是一场交换。父亲被权势冲昏了头脑,可秦晗不傻。秦晗不认为父亲会成功,他太低估坐在皇位上的那位女皇了。若是起事失败,到时候莫说是父亲,连秦府上下百余条人命,恐怕都要葬送。不如舍了帝位,换来秦府的平安。
大夫开始为他处理伤口上的血和脓水,很疼。他咬紧了牙关,手紧紧攥着被褥,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小姑娘笑颜如花的模样。
到时候,她会嫁给他吗?
三日之后,新帝继位。
重伤在床的秦晗从下人口中得知了这个消息,松了一口气,同他预料的一样,看来场面没有失去控制。
他喝了汤药,沉沉睡去。
腊月二十四深夜,他蓦然自梦中惊醒。
秦晗费力地向窗外看去,鹅毛大雪自空中纷纷扬扬地飘落。
他知道姜祎的死讯,是两日之后。
旧疾未愈,惊痛交加,倏地呕出一口血来,红惨惨地落在地面上,惊得前来换药的丫鬟摔碎了手中的药碗。
七日之后,秦晗拖着一副病躯,在朝堂之上公然上疏,力请重查昭怀长公主谋逆之说。
昔日在朝中炙手可热的储君,如今也只有他一人肯替她说句话。
奈何新帝将此事彻底压下,他的奏疏如同石沉大海一般再无回音。
秦晗不遵医嘱,先是不眠不休彻夜写成奏疏,又于朝堂上久立,伤势恶化,加之忧思过重,永寿二年元月十四,于秦府别院辞世。
时年十九岁。
而苏珩病的一塌糊涂。
他本就先天体弱,那日为了求见姜祎,在风雪中站了好几个时辰,自宫里回来后,便染上风寒,烧得不省人事。
床榻上的苏珩双目紧闭,嘴唇苍白,额头全是冷汗,似是极为痛苦。
为他诊治的大夫向一旁的苏衔礼摇了摇头,示意自己已经束手无策。
“能不能醒过来,便全要靠苏公子自己了。”
他昏迷了十三日,再次睁开眼睛时,梢头已是新春初雪。
汗水浸湿了他的单衣,他隐约闻到有梅香透过窗户沁了进来。
又三日,苏珩披着披风,推开房门,见到天地又是一片素白。
金陵地处江南,其实不常下雪,但这个冬天却好像始终银装素裹。
他向远处望去,恍惚间,将这纷纷大雪看成了春日里的杏花雨。
飞雪扑簌簌地落在苏珩的肩头,似是为了埋葬些什么未曾宣之于口的心事,又恰如他此时凉薄寂灭的心境。
幽州边界。
面目和蔼的老妇人在围裙上擦了擦手,端起桌上的热汤给姜祎。
她的儿子被征兵戍守边关,家中只有她和儿媳两人,守着一块贫瘠的土地和一座茅草撘成的农舍,生活贫苦而又冷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