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泉路下(278)
打到脖颈的时候,前额也会跟着一起疼起来。打在脊背的时候,火辣辣的疼痛让他想起了刚刚吃过的,胡椒味的零食。搭在腿上最难忍受,本就瘦弱的腿脚没有任何抵御鞭打的力量,疼痛入骨,一下下都钻心地疼着。
“你是不是看不起我!”母亲的声音是那样尖锐刺耳,仿佛细长的指甲狠狠刮弄黑板,“你是不是存心要在你同学面前丢我的脸!”
“你是不是想去别人家当儿子!你是不是羡慕别人家郊区有大别墅!跟我住在这耗子洞里,是不是委屈你了?”
“你要不要脸!养你吃养你穿,你懂不懂感恩!上那么多年学,书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孝顺两个字知不知道怎么写!懂不懂!”
“有钱,有钱的同学了不起?鼻孔都朝到天上去,我看到他肥头大耳的样子就厌恶,什么贪官养出这种下三滥的儿子,到我家里耀武扬威了?”
一句句话语,比刺破詹台手臂的那根尖刀还要锋利,直直插入小海的心口。
忍无可忍,从头再忍。
他不呼痛也不哀求,牙关咬得死紧,拼了命地忍受鞭打和那比鞭打更难以忍受的折辱。
不能开口啊,如果开口了,是不是就连最后的尊严也没有了。
他嘴里尝到了猩甜的味道,似乎是太过用力的自己,咬破了牙龈。疼痛渐渐麻木,又在母亲的高声哭泣中一点点地消失。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是十分钟,也许是一个小时,一切终于归于寂静。
她愣愣地坐在自己的床上,失魂落魄。
而他扶着自己的膝盖,缓缓站起身来,慢慢从她的房间里走出去,轻轻关上了房门。
夜空寂寥。
安静的宝灵街上,连偶然经过的共享单车那吱吱呀呀的声音,都清楚得不得了。
房间闷热,热得仿佛呼吸不上来。
他的手臂太痛,痛得连抬都抬不起来,却还勉强着拉开了窗户,让清冷的空气扑在自己的脸上。
漆黑的夜幕上大片大片的星星仿佛正在凋零,努力闪烁着最后的光明。
他趴在窗台上,看那空冥的苍穹,看那凋零的星空,努力去思考一颗颗星之间是否也有那些未曾被世人知晓的联系。
每个人都想珍惜自己的生命。虽说众生皆苦,可苦中也有比苦更苦。
小海缓缓闭上了眼睛,一点点地将心中所有的苦涩咽了下去。
可是遽然间,空气中传来一丝若有若无的芬芳,熟悉的香气勾起了无穷情绪和数也数不清楚的回忆。
熟悉啊,太过熟悉,熟悉得刻骨铭心,仿佛在过去的一年中日日与自己相伴,成为黑暗人生人生中最眷恋的期冀。
小海猝然睁开了眼睛,转身冲向了门外。
他的动作是那样快,关门的声音震耳欲聋;他跑步的速度是那样快,脚踩在台阶上发出咚咚的响声。是不是会吵醒其他人,是不是会吵醒自己的母亲,他来不及在乎,也半点都不在乎了。
大门上,那个歪歪扭扭的招牌还原封不动地挂在那里。
小海几乎热泪盈眶,近乡情怯地将手放在了门上,良久以后,才下定决心推开了门。
她就坐在那里。
在她最常坐着的角落里,乖乖巧巧地,穿一件白色的连衣裙。
小海猛地扑了过去,头枕在她的膝盖上,深深吸了一口她裙摆间的香气。
她冰冷的手揉了揉他凌乱的碎发,长长地叹息。
“你回来了?”小海轻声说。
她没有回答,只是说:“你一直都看得见我。”
不是问句。她一直都知道他自始至终仍然看得见她。
小海不易察觉地将眼泪蹭在了她的膝头,点头。
“嗯。”
第123章 小星星(四)
深夜寂静,小小的洗头房里露出一点橘色的暖光,只要关上门,四方天地里便只有他们两个人。
所有的真相都已经揭明,他们之间的对话也不需要再有丝毫的委婉。
“其他人,包括詹台,现在都已经看不见你了吗?姐姐?”小海坐在洗头椅上,抱着腿,下巴放在膝盖上。
故事里所有人都和廖家村有千丝万缕的关联。他们有的受到了惩罚,有的得到了救赎,但是归根究底都是巨网中的一个小小节点。
茉莉点了点头:“是。”
“但我现在还能够看见你……是因为我,自始至终从来都和廖家村没有关系?”小海抬起眼睛,专注地看着茉莉脸上的神情。
“是。”她的眼睛定定的,黑色的瞳仁隐藏万千情绪,清澈的眼睛里映射出他的模样,让他有一瞬间的恍惚。
“所有人都和廖家村有关系,只除了你。”
一开始的小海,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陌生人”。一个七八岁的孩子,在宝灵街出生、在宝灵街读书的孩子——恰恰好,会死去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