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掉男主当皇帝(214)
容落依然全无踪影,只见令一个矮小的身影正爬在窗前一张大案上,用灵巧的小手儿映着将落的日影,比出廊柱之间许多怪物的形状,嘴里模仿着奔跑的音色。
见了他,孩子欢欣雀跃地跑来。
“岳相!”
岳方成展开手臂,让七岁的孩子扑进自己怀里,感到自己的手臂在微微颤抖。他勉强打起精神,将孩子扶稳了些。
“萧木怎到了此处?”
孩子躲在他怀里咯咯地笑着,用一种轻盈可爱的态度对付他身上沉重的袍服,“兄长许我过利贞阁划船玩儿,下午日头毒,奶娘带我上这儿来。”他嘟着嘴巴,为被打断了的船游仍在赌气。
他又道,“母后也长久不回来,哥哥说她在跟北方人打仗,杀了他们,就会回来。”
他抬起头,握住岳方成衣裳上一个虎头形状的黑玉坠饰握在手里,“这是真的吗?杀了北方人,母后就会回来了?”
岳方成正欲说什么,忽听拐杖的声音从狭长幽深的走廊深处传来,逐渐向他逼近,他张了张嘴,看见故友的长子孤身一人,踏着将死的夕阳残光步步而来。
“兄长!”孩子立即挣脱了他的怀抱——自先代秦王死后,岳方成私下入内宫的机会变得越来越少,孩子大部分时间是养在长兄宫中,因而两人变得更为亲近。
容落僵硬着一张苍白的脸微笑起来,一手吃力地穿过他的腋下,将他抱起。
“母后今天会回来吗?”
“别急。”他用额头挨蹭着弟弟的鬓角,“哥哥很快就会北上,和母后一起回来。”
他将孩子递在奶娘手里,嘱咐道,“带小殿下回明德殿去。”那小孩子想要闹起来,长兄就抚着他的头发,哄他晚些时候再带他去看灯,用这样的话将他打发走了。
接着,他与岳方成并肩走进晴雪阁第三层最末的那间屋子里,将手杖倚靠一边。他议事之时喜静,身边总是没半个人伺候,便又亲自过来,掺岳方成坐下,这才转到为暗沉日色笼罩的桌前,缓缓落座。
岳方成迟疑道,孩子天真无邪的情状使他大为踌躇,“白瑟夫人一事……果真不告诉小殿下吗?”
“告诉他什么?告诉他母亲被自己的亲妹妹截杀,再也回不来了?”他语气尖刻地说,“岳相,我没有那个狠心,这种事情做不出来。”
岳方成在软木板的簇拥之下僵硬了身子,沉默中长久地打量着他如今的主君,仿佛他眼前不是个病弱的年轻人,不是一个无论是资历还是年岁,都远逊于他的小辈,而是个苍白的怪物,来自那些他还年轻的岁月。
鲜血、和林立的刀剑从他记忆的砖缝中缓慢渗出。
当天亦是初夏,秦安的花影如雾般在朱阁楼台上蔓延,空气中却漂浮刺鼻血腥,王后附身跪倒尘埃,头上金玉钗环零落一地,夫君大步走近,扯起她一头凌乱长发,如同猎人毫不顾惜地提着一只刚刚捕获的野兽。
女人的头发被扯起一大块,鲜血渗入了他们脚下尊贵的暗红色地毯,可后者仿佛已失去知觉,被他提在手里,不动也不说话,头仰着,眼神空洞地盯着头上的雕梁。当时只有十三的容落也被亲卫推了出来,尚未长足的身体狠狠掷在主座边,曾对他和颜悦色的宫廷亲卫,如今却将剑架在他的脖子上。
可他只是攥着拳头,冷静地盯着眼前发生的一切,盯着父亲将毒酒灌进母亲的喉咙,看着母亲的脸胀成紫色,眼珠如同玻璃一般变得冰冷僵硬,嘴角和耳朵都流出鲜血,却仍然面无表情地盯着天顶,至死都没有回过头来看自己的亲生孩子一眼。
人们皆说是惨烈的宫变摧毁了这位王长子的心智,让他从此不敢再涉朝政,可岳方成清楚记得,那被人扔在王座边的孩子,他的眼神自始便如母后一般没有仇恨,没有怨度,只有空洞,被推在王座边,等待引颈就死的仿佛是个木头雕的小人。
当他父亲亲手杀死他的母亲时,他被迫就在旁边看着,在他心中果然就没有一丝一毫的恨意吗?
岳方成万不敢信,甚至于北方人的说辞,在初听之时,就曾在他心里激起一阵狂烈的勃动——在最可怕的幻觉中,他曾千百次地看见那个被掷在王座旁边犹如泥雕木塑的孩子昂然起立,手持复仇利刃,完成他藏在心中将近二十年的事业,细白而□□的一双足腕浸在父亲与母亲的血泊中。
但是他强逼自己压下这个幻想,老友死于北方人的毒酒,死时淹没在自己的血泊之中,正如他妻子死时,亦浸没鲜血之中,痛苦万端地挣扎。北方人希望他们互相猜疑,不战自乱,因而抛出这样的说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