沪城烟雨(108)
随着街面上一片火光,应该有几个日本人炸飞了。手榴弹是从地下扔出来的。随之,这个地道也暴露了。
黑暗中有三人跑到地道尽头,是河边的一处树林,然后三人把地道堵上,从堤上爬上岸。
经历过这么一阵,三人也成战友了。这里离战场有一段距离,只能听到远处的爆炸声,死亡的气息不在周围。
三人累瘫在地面上,都看着树梢上方的天空。
“你叫什么名字?”戴宗山终于问。
那伤号明显默了默,看着河边某个家门口开的残破又鲜艳的杜娟,“你不是在医院看到我姓什么了吗?我姓丁。”
“姓丁的,我们都要活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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邮轮上,安娜叹口气,顺着江面向东望,薄雾中什么也看不清,“也不知道上海怎么样了,街道是不是一炸一个坑?”
江云柚明显比她有经验得多,“你没见过真正的战争吧?”
安娜不示弱,“电影上看过,机枪扫射如雨点密集。”
“我见过真的,一二八惨案中,我亲眼看到子弹射进人体内,在喧闹的大街上,听不到什么声响,就见血冒出来了,染红了衣服。”她镇定地看着动荡的江面,“据说,人在倒下的一瞬间,是感觉不到痛的。”
“呃,为什么?”安娜不知道。
“估计是吓的,也可能非常时刻人太紧张,痛感在传导过程中给屏蔽了。”
“我希望宗山活着,希望他不要受伤。”安娜在胸前画了十字,“上帝,保佑他。”
“你信教了?”
“没有。只在遇到天灾人祸、战争动乱时,才临时信一下。”
“你有点喜欢上他了?”江云柚语气淡淡的。
“他是我丈夫。”安娜语气坚定。
“并不是每个女人都能爱上自己的丈夫。”
安娜没看她,转向江面,看着一团团飘移的水雾,“如果这次逃往的路上,我身遭不测,你就嫁给宗山吧。”
江云柚用稀罕的眼神瞟了瞟她,也看向舷外,“这一路,是你想好的对我的报偿?”
安娜微低下头,“是对宗山的报偿。”微微叹口气,“他爱我的时候,我并没在意他。当我想报答他时,炮火和距离又把我们隔离了。如果万一我死了,我希望他幸福,希望这世上,还有女人真诚地爱他,给他温暖和感情。一个男人,不能白天和晚上,都只感觉到冰冷。你爱他,为什么不可以?”
江云柚也低头微笑着,“安娜,这是你的善良吗?我感觉到了。不过你以为,我想嫁给他,就能嫁的?”
安娜叹气,推心置腹,“安伊不在后,他若娶你,可能更幸福吧。”
江云柚和悦笑了一下,“我总算有点明白老板为什么喜欢你了,你看得太表象,想得太简单,你的爱与恨,都能直白地说清楚。老板是个复杂的人,他想要什么,喜欢什么,别人是猜不透的。看到你时,我想,他应该就想要一个个性简洁有爱有恨不拖泥带水的人吧。有时我也想做一个像你这样内心纯粹的女子,有点单纯,但也很聪明,只体谅自己,不太体谅别人,自私起来恨不得想掐死你。”她笑着,“其实你误会了,戴宗山可能从来没想过娶我。我和他是同一类人,我也很复杂,我心中的爱与恨,哀与愁,也不是一句两句能说清楚的。我爱他,是因为喜欢被救赎,也是因为喜欢强者。他喜不喜欢我,可能都没什么理由。”她回头,用一种哀伤的眼神看着她,“他可能从没对我动过心——如果有一次他爱上我,我一定会感觉到,我也一定会抓住机会,不会让他从我身边溜掉。但他从来没有!”
这种诚实的目光,让安娜内心无端跳了一下,有一丝窃喜,不知为何,无端替她荒凉和惋惜起来,忽然觉得她远不是上海滩削尖眼光盯着那些大佬,只图嫁进去哪怕做几房姨太太也在所不惜的交际花,她有自己的风骨和骄傲,起码没为仨瓜俩枣去做别人丈夫的情人或姨太太。她端庄的内心其实郁郁葱葱,长满了悲哀的善良,让人心疼。
“但他尊敬你,从内心里尊敬。”安娜肯定地说,“我甚至吃过你的醋,他从没在我面前说过你一句不好。”
“是么?”江云柚还是挺欣喜的,随后又叹气。“其实一个女人,最想要的不是男人的尊敬,而是爱和牵肠挂肚。你都走那么远了,都确定安全了,他还想方设法通知我,让我想办法上这个船来,万一你有应付不了的事——他就没想到,我也是个女人,我其实也需要人照顾。但他只想到了你......”她一双漂亮的丹凤看着安娜,“哪怕他有这么一次关心我。我都知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