予我千秋(30)

作者:行烟烟

陈无宇冷冷道:“王爷今日来,就为了讲这些?”

戚炳靖摇头,认真道:“我来,是为了给将军送粮——只要将军愿意长驻关外。”

“粮从何而来?”

“金峡关内。”

“我带麾下留在关外,驻守于十四州内的云麟军倘若出兵攻我,我岂非白白折损部下?”

“这一点将军可放心。”

陈无宇闻此,不得不疑:“王爷与卓氏之云麟军,如今当真是共进退?”

戚炳靖答说:“眼下是。”

陈无宇皱了皱眉,没再问什么。半晌后,他慨然道:“建初十三年的豫州一役,我部奉令驰援,大军都已到城下了……倘是当时不曾接到退兵之令,又何来今日之云麟军?而大晋与大平之间,又岂会是今日之局面?”

戚炳靖则笑一笑,搁下酒杯道:“这世间,又何来如许多的‘倘是’。”

……

向陈无宇告辞出营后,戚炳靖不急不缓地策马,踏上回程。

盛夏的日头又毒又烈,蛰得皮肤刺痛。

他骑在马背上,思绪被陈无宇那随口一提的往事所挑动,连带神色都不自知地变得和悦了许多。

……

建初十三年的冬日格外冷,寒风卷着雪碴扑到人脸上时,刺痛的感觉远甚于被这盛夏的烈日炙烤。

大晋发兵南犯,一连攻破大平三座重城。

大平北境风雨飘摇,朝中急令宿将裴穆清挂帅北上、出镇豫州。

晋军集兵攻豫州三月不下,死伤无数,遂发书兵部,请自东、西二境发兵驰援。

他便是在那时被陈无宇点为麾下左虞候,奉令随军驰援豫州。

而在陈无宇所部一路驰近豫州城时,大平守将已换了人——裴穆清因畏战之罪名已被大平朝中诏回问斩,取而代之的则是一个在此前从未上过战场的年轻将军。

大雪之中,他在城下,听着周遭已在此处围城多时的士兵们议论那个头一回上战场的年轻人是如何率众溃围突入城中,又是如何领着残部守城抗敌,是何等的坚忍智勇,又是何等的悍不畏死。

然后他抬头,远远地望向豫州城头。

……

行进中,戚炳靖再抬眼时,就见一人一马正挡在他回关城的途中。

来者似乎已经等得有些不耐烦了,远远地驱策着座下的马儿缓缓兜着圈儿,不时地望一眼晋营的方向,直到也看见了他,才催喝坐骑向他靠近。

他看清她的容貌,不禁微笑,然而一时未完全拢回的思绪尚有几丝留在那风雪之中的豫州城下。

……

漫天而降的大雪降低了可视的距离,他只能依稀瞧见城头一人身着将甲,顶风逆雪地在与守城的士兵们一起修复被毁的城防工事。

那人的将甲上覆满了厚雪,雪色中又掺杂着惊目血色。

从头到尾,他都没能看清那一片赤赤白白之下那人的容貌。

然而他的心中却极震极荡。

那是头一回,他目睹了这世上除他之外的另一人,需在如此暗而无望的逆境之中奋勇拼争,为的却不是自己一个人的生路,而是一国的尊严、众军与百姓的性命。

……

烈日下,卓少炎近在咫尺,她身上的甲衣反射着刺眼的光亮,没有一丝一毫的雪色或血色。

戚炳靖终于彻彻底底回神。

“少炎。”

他开口叫她,一如平常。

然而心中却道——

多么遗憾,在建初十三年初见她时,他竟并不知道那是他与她的初见。

第16章 壹拾陆

卓少炎坐在马上,对戚炳靖无声地笑了一下,算作回应。然后她双脚夹了下马腹,又靠近他些,说道:“天太热。”

戚炳靖扯住缰绳,不急不躁地等她继续说下去。

“天太热的时候,我的耐心通常不大好。”她补充道。

戚炳靖笑笑,了然道:“周怿得罪你了?”

“我问他你去了何处,他叫我自来问你。”说这话时,卓少炎早已收了先前的那一点笑意,目光平静而冷淡。

她说得简单,而他却十分清楚她真正想要知道的并非是他去了何处,而是为何要去——倘若她果真不知他去了何处,又岂能够在此时此地将他拦下质询?

戚炳靖遂再度笑了一笑,据实以告:“我欲令陈无宇长驻关外,又烦他日日叩关叫谢淖出降,故而来让他知晓谢淖身份,顺便资粮与他,否则他又何以长驻得下去。”

“叫陈无宇长驻关外,是为防谁?”她正目视他,又问道,“云麟军?”

他经她如此咄咄逼人一问,面上竟无一丝一毫之怒色,只亦正目回视她,答道:“防的是,晋军余部。”

卓少炎自然未曾料到会得到这般答案,一时微微愣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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