予我千秋(164)
“诶,这可如何是好……”郑至和一面疾行,一面轻责倪枫道:“可是你行事有差,导致英王殿下起了疑心?否则,顾先生今日又为何会从府外单请了郎中来?”
倪枫不似他那般焦急,如常道:“老师。此事岂能怪下官?英王殿下聪慧过人,下官能将她瞒到今日,已是极了不起了。”
郑至和连声叹息,就这般满面忧容地到了卓少炎屋门前。
门扉大开。
顾易站在门口,似正等着他二人前来。
郑至和踯躅不前。
顾易道:“郑大人,请进罢。”
郑至和无法,只得由倪枫伴着,缓步走入屋内。
屋内,顾易请来的郎中正跪在地上。卓少炎坐着,脸上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只是她的手边,搁着一柄剑。
她见二人来了,便对跪在地上的郎中道:“先生方才说,我的孕象如何?”
郎中老实回答:“殿下并未怀有身孕。”
卓少炎点了点头,叫顾易将人带走。
然后她抬眼望向郑至和,再望向倪枫,然后轻轻一笑。
这一笑,登时叫郑至和噗通跪了下来。
倪枫叹了口气,只得跟着跪下来。
卓少炎的笑意渐渐转冷,消失在嘴角。她伸手握住剑柄,“郑大人。是谁给你的胆子,让你欺骗鄂王和我?”
郑至和稽首大叩,汗湿后背,“臣、臣岂敢欺骗鄂王?……伪制殿下、殿下有孕一事,是臣奉了鄂王之命,才敢办的啊!”
倪枫在旁,跟着点了一下头。
门口,顾易深深皱起了眉。
他看向卓少炎,却见她神态无异,随即,又听她开口道:“劳烦顾兄,去请和畅来此。”
不多时,和畅即被顾易请来此处。
他一进屋,看见面前阵仗,立刻一愣,“殿下,这是……?”
卓少炎并没对他解释什么,只是问了句:“京中可有事发生?”
和畅有一刹迟滞,然后果断地摇了摇头。
卓少炎站了起来。
她握着剑柄的手腕一动,寒光脱鞘,剑风横掠,扫出一串血花。
和畅飞快地按住右臂,咬紧了牙才没呼痛。
血自他指间不间断地涌出。
卓少炎持剑,重复了一遍她此前的问题:“京中可有事发生?”
和畅默然。
少顷,他松开伤臂,用带血的手从袖中掏出一封书函,递上前去:“朝廷的最新邸报,今晨刚至。”
顾易替卓少炎接过,先是匆匆一扫,随即大惊失色!
他立刻转头,“殿下……”
卓少炎从他手中扯过邸报,低眼看去。
和畅心口如鼓在震。
过了许久,卓少炎重新将头抬起。她的表情并没有任何惊动,可她整个人却现出了如遭重击后的分明裂痕。
“他死了。”
她语气平平地说出了这三字。
“他死了?”
她又重复了一遍,加重了语气。
然后,她握紧了手中的剑。
她抬动目光,那目光如映雪之断刃,凛然锋利,同她手中的剑一道,聚起浓得化不开的股股杀意。
屋中众人有一瞬间的恍神。好像她此前因有孕而沉静温柔得太久,久得已让众人已忘了她本是个什么样的人。
直到此刻,众人方迟迟转醒。
卓少炎提着剑,无声地走入里屋。
冷冷剑光翻飞之间,那袭华美如霞的嫁衣、那顶宝珠明璨的凤冠、那道隆重庄肃的婚旨,皆被劈斩得四分五裂,再也难见原貌。
第71章 柒拾壹
半室狼藉中,那封朝廷邸报自卓少炎臂间悠悠滑落。
二月十八日,鄂王入狱,数罪并坐;皇帝明旨,诏令宝文阁直学士、知制诰谭君会同刑部,案验鄂王被举诸罪。
三月初七,鄂王未伏罪,竟暴毙于狱。
三月初八,皇帝令百官治鄂王丧事,亲谥“怀妄”;以鄂王身前待罪,不可污皇陵,另辟冢于皇陵西以葬之;又以鄂王无后,诏削封号、封地。
这个晋室此辈中最强悍且狠辣的男人,曾令皇帝戒惧,曾令百官畏恨,如今从至高处跌落,身折而亡。
没有确凿罪名,没有明正典刑,甚至连只字片语的遗言都不闻,就这般死于不为众人所窥见的深牢之中,死于晓谕天下万民的邸报墨字之间。
鄂王之死,如山崩之烈,亦如轻羽之微。
鄂王既死,这天便不再是从前的天,这地便不再是从前的地,这大晋更不再是从前的大晋。
邸报落地,遭剑尖疾挑,碎成数片。
卓少炎收剑归鞘。
她转过身。
屋门处,站着闻声而来的和畅与顾易。和畅的右臂血迹斑斑,他对上卓少炎回望的视线,当即被那一道比剑锋还要寒锐的目光逼得跪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