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山(9)
郑达远狂喜,“你……你想要怎样的求婚?你答应我了对不对?”
碧莹没回话,一颗心乱跳一通,想自己怎么这么轻易放松了口风。何仲平早就劝她赶紧和郑达远结婚,那两天看出她心神不宁,一会儿笑,一会儿恼,旁敲侧击说:“我看济中这个人不错。家世相貌没得挑,人好学上进,多少教官夸他是带兵打仗的料,前途无可限量。”他见碧莹似乎听进去些,接着煽风点火:“这嫁人就是过日子,我跟他睡过一个屋子我知道,最关键的是他睡觉不打呼噜。你不是最烦睡觉旁边有人打呼噜吗?我告诉你没几个男的睡觉不打呼噜,你且瞧着吧,换是别人,日后有你烦的。你现在年纪也不小啦,你那个姓梁的同学,人家都结婚三年了,到时候人家孩子都打酱油了,你还没结婚。”
正所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何仲平也有翻船的时候,碧莹度完蜜月回来,气势汹汹地杀到书房质问他:“你不是说郑达远不打呼噜吗?他打得比谁都响!你们两个人是不是串通起来算计我?何仲平,你欺人太甚!”
不过生米都快煮成熟饭,现在再如何骂他都于事无补。
第四章 过去
两幅身影在何仲平眼前重叠出一个人的模样,那种脖子滚烫的感觉又回到他的身上
事情是从两年前的夏天开始,碧莹跟着郑达远回了一趟他陕西老家,处理他爷爷的丧事,钧安冒水痘,碧莹怕路上颠簸、天气又热再病出个好歹,便留下钧安让保姆好生照看。临上葛山避暑那几天,他们也快从陕西回来了,不过何仲平16号结束安徽巡查随委座上山,他们20号才能到,碧莹知晓梁柳一贯怕热,上山早,便托她提前带钧安去山上,等仲平到了再把孩子交给他。
“你这不是胡闹吗?我带不好小孩子,你别乱嘱咐。”
“不叫你带,吴妈跟着梁柳在山上呢。再说,不是你劝我早点结婚?怎么我生了孩子你连忙都不愿意帮?”
“行行行,她家还是在北德楼?”
“是的,你记得好好谢谢人家。”
挂了电话,他欲小憩一会儿,再去接那个哭声嚎天的小祖宗。却听房门锁芯转了两下,吴妈抱着孩子走进来,后面跟着一个身量高挑的女人,戴一顶白色的圆顶水桶布帽,贴头的一圈绕着一条白丝带,穿的是水绿色的长旗袍,怪她又瘦又高,这么穿像一根竹竿。他反应过来,原来是冯雁回的太太梁柳,她和碧莹是中西女中的同学,很早就认识了,这几年官场上和冯雁回交涉的多,倒是常常跟梁柳打照面。
“何长官好。”
“劳烦冯太太了,这么大的小孩正是烦人的时候,辛苦你这几天照顾。”
“钧安很可爱,像个小大人。雁回托我从您这里拿一份公文,说是需要他签字的那份。”
何仲平接过钧安掂量掂量说:“恕难从命,你还是让他亲自来取吧。”
“您不要拿我取笑了,他人还在杭州,凌晨才上山。他说这份文件很警急,要连夜送出去。”
“重要文件必须交由本人,这是规定,听说冯雁回没上过军校,但是最起码的纪律应该知道吧?”
梁柳脸色不为所动, “实在抱歉,他也是关心则乱,明天早上您方便吗?我知会他来拿。”
何仲平看她姿态放得低,心里有点过意不去,像是他看不惯冯雁回,故意刁难梁柳似的,“快到饭点了,冯太太留下来吃午饭吧。”
吴妈在旁边附和道:“是啊,您一个人不烧饭,留下来吃多好。”她跟着梁柳几天最清楚不过,这位冯太太是高材生,工作风光,哪个军官太太像她到医院里做医生的,不打麻将打得进医院就不错了。按说和小姐一样读的中西女中,家政应该学得好哇,提起烧饭就皱眉头,她看要不是这几天她在,冯太太打算饥一顿饱一顿。
“那麻烦何长官。”
梁柳坐在沙发上等吴妈烧好饭,手指轻拂台灯罩的白色流苏,餐厅那边何仲平有一搭没一搭地陪着钧安玩,此时山上的住客不抵伏天的一半,何家别馆偏居一隅,钧安找不到同龄的孩子玩,百无聊赖地缠他这个黑脸舅舅。何仲平自觉无趣,主动开口道:“听说冯太太之前是基督教青年会①的成员,参与举行过卫生运动会,有孙夫人大爱无私的风范,怎么不做个卫生委员?”
梁柳抿了一口茉莉香片,心想这是哪一桩陈年往事,加入青年会是她大学闲来无聊,掺和一年便没了下文,“我可担不起孙夫人的风范,先不说我已经不信上帝,想必您也清楚去年入夏霉雨连绵,致华界②瘟疫猖獗,赶上了四年一轮的虎疫③爆发,我如果真如您所说大爱无私,至少应该去时疫医院帮帮忙。如您所见,我对此漠不关心,依旧优哉游哉上山避暑,愉快地度过一整个夏天,十分自私自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