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翥(279)
不甘、不忿、屈辱,辨不出哪一个的分量更重,却无一不令她似被蚁啃虫噬……元湘只字未提行宫或华尚食的事,她却笃定这位公主是知道的,愈是不提,愈是令她羞惭,几乎能想象到公主和皇后娘娘以怎样轻漠的眼神和口吻说起她、议定了这样的安排……而这又是另一重令她灰心处:元湘公主待她一向亲切有礼,但也仅限于亲切有礼,无论她花多少心思,都无法和那位公主变得更亲近。像今日的事,她要是开口责问,至少她能辩白、能求恕,偏她一面像一无所知,一面又像无所不知,含笑对她说“我在母后跟前夸了口,说教习是最知道分寸的人,‘百睟’宴交给你尽可放心,你绝不会借机妄为,落人笑柄。我未说错吧?”她除了应“公主说的是”还能如何?
从来,她都自负是有手段的人,今日才知什么叫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什么叫山外山天外天、什么叫弄人于股掌:沮丧么,他们给了她颗人人垂涎的果子;得意么?这果子只有她知道其实又酸又涩。料不到一趟行宫会有这般结果,然,她不后悔!杜德琳,想不到杜家倒了,她还有更强的靠山,只是……这靠山却不是她一个人的,否则,今日之她就该受到处置,而不会被委以重任。反复的默想之后,她确定他们心里或许更顾念杜德琳,但又不能不顾全她的颜面,那依此而论,他们何尝不也是她的靠山?此前徐兴祖和旁的人都说到他们徐家势盛,她还以为不免夸大,今日才算有了切身的感知——再头脑发昏,她也清楚她不过是“鼠”、如今的徐家才是“器”,那么,她不能再做什么了,却有人能比她做得更多,能给杜氏、杜德琳更直接、更彻底的打击……
仿佛看到了眼中钉被碾成齑粉的一刻,徐若媛的心绪总算开朗了。细细想了番跟宫里、徐侍郎都要如何说辞,连夜写出了“百睟”宴需采办接洽的物事,强捺下急躁,隔了一日才呈给元湘。元湘自是不接,笑说我又不明白,要她自去找傅尚司。傅尚司细看了一回,点头。徐若媛遂直言说想回徐府一趟,毕竟林二爷等人她一个也不认得,具体的事从前也都是她哥哥办的,故而还得先问明白了,再由她哥哥把人找来……话未完傅尚司便道“使得”,叮嘱了几条不得外宿、宫禁时刻之类的,便在令牌上加镌了当日小印——是当日出宫有效的意思。
见到徐侍郎,徐若媛先坦承了私去行宫的冒失,跟着细说了之后的事,“爹,都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要再加上殿下对杜德琳的私情,杜家一旦翻身……”
“不会有那一天!”徐侍郎断然,隐忍了多年才有对杜氏出手的绝佳时机,他怎会留余地、容他东山再起?
“可太子殿下……”
“国事和私情孰重,殿下分得清。”徐侍郎冷笑,难怪杜子衡下狱后皇家再无新动作,若是有这层缘故在,也就说得通了。只是,火既然烧起来了,哪能不烧透就灭掉?“若媛,你意在东宫?”他一针见血。
“女儿觉得宫闱中有人方利于徐家光大。”徐若媛木着脸,终于能冠冕堂皇地说出私念,她唯愿不被徐侍郎看破。
“曜华殿不是更好?”徐侍郎自有计较。
徐若媛吃一惊,指甲狠掐着掌心方能面色如常,“有皇后娘娘在,女儿怕无所作为。”嘉德帝都奔花甲去了,她爹竟然想……为了徐家就要断送她,她不!“而且女儿听说陛下早有禅位之意,这一次又叫太子监国……”
“你不必惊慌,为父不会逆你的愿。”徐侍郎摆手,垂下的眼皮遮住了眸中精光:若非他一直在权衡曜华殿和文华堂哪个更有利,她以为由得她选?不过她的道行,确实很难在皇后娘娘手下翻出水花,若是无用功的话,那么……不做也罢,“如今要务是铲除杜家,你需沉住气。行宫那样的事,勿再出第二回 。否则被殿下厌弃了,爹也无力回天。”他警告。
徐若媛早已后怕,闻此自是诺诺。问及有何办法铲除杜家,徐侍郎意味深长,“多了。为父只需想哪一种最省事省力就行了。”徐若媛闻言大喜,连声追问,徐侍郎兴致颇好,与她解说了一番朝中形势,徐若媛听得心花怒放,连称“爹您真是用活了三十六计”。
不提徐氏父女这一日是如何计议,隔天元成刚回文华堂,霍项匆匆而来,“殿下,有消息了。”
“……军马的事?”
“是。”霍项知道元成那一停顿是为什么,可他不能不先说更事关重大的——那日萧先生十万火急传信,西疆马场里三千军马失踪,事发月余,却无任何一级的奏报,而这又与当初平卢粮草折损不同,那次平卢节度使李守忠虽未上奏,但自行处罚了,且粮草确实毁之一炬,不必担心另生事端。而军马是活物,又是三千匹同时消失,这当中的蹊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