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翥(246)
“休欲加之罪,”德琳伸手抵着他越凑越近的脸,“我对皇族可是心存景仰!倒是您……”见元成果然顿住了,她轻笑,“还有我自个儿……如今这样子,实在有违礼数……偏我们平素还是教化旁人的,自个儿都觉着自个儿道貌岸然。”愈说愈是心里话,撇开眼,自惭而悻悻。
元成惊觉她竟有这番顾忌,又是好笑又是心疼,“你都胡思乱想些什么?”低了身子对着德琳的眼,“大道理我不讲,你比谁都懂,你介怀的就是与我这私下相见吧?可你也知道,我朝的时俗,只要是高堂俯允,然后有两个稳重妇人作陪,青年男女便可相见,至于年轻男女买通妇人令其……”
“您真是博闻!”德琳红着脸打断——他要说的是他们早已有圣上与皇后的首肯,至于有无人作陪反不需介怀,那个规矩……那实在只是障外人的眼更多些,休说他知,便是她们闺阁中,也多有听说因此而来的一些不堪……被他说破了,她倒觉得真找两个人陪着才是在掩耳盗铃。瞪着元成,不解明明是有悖常理,为何他能那么理直气壮、偏偏她还觉得他够磊落?“既如此博闻,你可知那节度使家的女儿叫什么?”
元成好好看了她一阵,摇头笑起来,“你呀……”被德琳含嗔地一瞪,才故作正经地咳了一声,“这个么……”略想了想,“折子上说是西疆节度使家的嫡出七女,按皇后处的内眷名册记载,该是叫纪敏,字叫什么我想不……你笑什么?!”
“柔嘉,字叫柔嘉,”德琳的眼睛都是笑意,“这世间的事真是无巧不成书!”
昨日木槿说到西疆节度使的时候,她便是心中一动,因无佐证,故听而未言。此时听元成说“纪敏”,果真就是当初遴选公主教习时她们识得的那个人,顿生“人生何处不相逢”之感。思及一起说笑、一起受罚的那些日子,仿佛都还在眼前:当时她们一个个都茫茫然的,尤其她对入宫又是满心排拒,若无纪敏、瑶筝这两个乐天又热络的人,那些时日对她而言恐怕就更是灰暗……转眼间,那开朗爽直的女子已离开京城那么久了,如今一定活得更惬意飞扬了吧——德琳始终觉得出宫对于纪敏是上选,对她那样的人来说,宫廷实在是束缚……原以为昔日别后再不会有她的音讯了——离京前,她是从客栈寄过帖子给她和瑶筝,邀她们来日得便到西疆一游,可身为女子,又是隔着山长漠远的西疆,哪那么容易“得便”?不曾想,竟还有今日这番机缘。
德琳且思且叹,把这番因果学给元成听。元成见多了她端矜的模样,看她此时这般笑语嫣然,再无一丝的戒备和疏离,只觉得苍天厚待,能让他拥有此时……
世间最好、最好的事,原来不见得是琴瑟和谐、举案齐眉,而是就如此时这般:她轻松自在地轻倚着他,絮絮地对他说她曾见过什么样的人,经历过什么样的事……
元成心中千般感触,生怕一个不小心喟叹出声,便会惊破了这一刻,故什么也不问、什么也不说,只温柔地笑望着德琳,听她说着那些过往,直到德琳自个儿停下来,“呃,我是忘形了,”她赧然,“也算是故人了。我只是说她的性子和为人都很好,并无他意。”那是事关王族婚约的人,她可不愿落个乱评判的名儿——睇着元成,她不无取笑地想着。
元成一望便知她想什么,懒懒地道,“我倒觉着你该有点儿他意。”
嗯?德琳扬眉。
“当初和你一块儿进过宫的,李勋官的女儿成了宁王妃,这纪家的女儿也有人求……要去哪儿?!”伸臂箍回了推开他要走的人。
“回去!晚了!”逐渐暗下去的天色里,德琳亦不怕脸红会被他看到,凶凶地嗔他——她借口要找瑶筝,出来的时辰可不短了……
元成亦知不能再留她了——纵然心中不舍,“等着,我叫瑾言。”不知摸了个什么东西噙在嘴里,跟着一串清脆的鸟鸣声从他唇间逸出,德琳惊看着他,目瞪口呆。元成笑着对她眨眼,“下回告诉你。”说话间,瑾言从桃林间的蹊径上现身——他们是在桃山云舫——德琳见此只能对元成福身作别,却听元成大叹,“啊呀,最重要的事忘了!”
德琳讶然抬目。元成懊恼得恨不能捶头,“明儿我去悬云寺,来回要五日!”
德琳益发讶然:皇家每年五月二十五都要祭拜忠义陵将士,今岁由太子主祭,此事莫说她、整个宫里的人都知道的不是?元成何需……满心疑惑,抬眸对上元成的眼,那般缠绵而灼灼的……猛然意会过来,心中一窒,不知说什么好了。元成看她神情,知她明白了,心安了些,忍不住对她附耳抱怨,“真恨我自家着什么急叫瑾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