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翥(138)

作者:流花烟雨

德琳惊愣了一瞬,缓缓起身——她自问不曾错过魏夫子和元沁的每一句话,却不知矛头如何就转到了自个儿身上,“德琳恭聆夫子教诲。”

“教诲?”魏夫子铁青的脸色并未因德琳的婉转而缓和,“你既能通过宫里的甄选跻身教习之列,自不需老夫再来教诲!只是身为女子,当以循规守礼为本分,读书识字长了些见识就更该以圣贤之道修身克己!为女子者,一生要务是保后宫内宅的安顺,如何不思正道反要学那些轻浮的行径?你以为靠着标新立异就能沽名钓誉……”

“夫子,我没那么以为!也没有什么名好沽、誉好钓的,我不过就是不喜郭巨……”抗声的是元沁。

“公主,老臣在和杜教习说话!”

“可你说的是我!”

“岂有此理!”魏夫子的长篇大论未及展开就被元沁跳出来截断,一石二鸟的打算也被她搅了,原本就如乌云过境的脸顿时由黑转紫,“公主,老臣是在告诫杜教习……”

“话是我说的,告诫不相干的人做什么?夫子要‘告诫’就请直接‘告诫’我,不必隔着个人说话给我听!”

元沁向来不是温驯恭顺的人,可在不苟言笑的魏夫子面前一向还是有些敬畏之态的,如今日这般急赤白脸、一句不让实是前所未有的事,元湘过后问她是怎么了,元沁犹自悻悻,“谁叫他要拿我树威了?要光在原来那些人跟前也就罢了,可今儿太子哥哥在、那些教习也是头一天到学里来,魏夫子那么盯着我不放,他们怎么看我?”

元沁是觉得魏夫子所为挫了她的脸面,故一心想要找补回来——她年纪小,又是公主的身份,自然想不到新督学头一天到任,且有新教习在场,魏夫子又如何会任由自个儿的尊严被挑战:她越是不依不饶,魏夫子便越是不能善罢甘休,两人已然形成僵局。好在魏夫子再怎么急怒还未忘了尊卑,眼见震慑不住元沁,转对着德琳就去了,“杜教习,你怎么说?!”

德琳旁观了这一阵,多少看明白了殃及池鱼的是一把什么样的火,她要想全身而退只能是奢望了。不愿去分辨又聚往自个儿身上的视线中都含了什么样的意味,她浅浅地施了一礼,慢慢开声,“夫子,德琳以为,沁公主之言并非全无道理。”

魏夫子之意应是想要她出头认个指教不当的错,他好借此转舵,从而不失体面地收场,可惜魏夫子高看她了——元沁心里并未认她这教习,就算她肯遂魏夫子的愿,元沁却不会听从她的说辞,要是这位公主再连她一块儿驳斥,那情形可就更乱了。看眼下的态势,她是无法在两个人中转圜周全了,既总是要得罪至少一个人,那她只能两害相较取其轻了。

德琳拿定了主意,开口和缓,实则已表明了立场,众人听了多有神色一变的,有人意外,有人担忧,也有唯恐天下不乱的偷眼去看两位督学,只见太子和宁王殿下都四平八稳地坐着,显然并不预备干涉,于是觉得正中下怀,眼眸里微微闪出光来,等着看魏夫子如何勃然大怒教训这总像是高人一等的杜教习,却,多少失了所望——

“……愿闻高见!”魏夫子捏着抚尺的手都抬起来了,却又放了回去——不知是否是不愿在德琳的从容面前露出急躁,只是面沉声也沉。

“德琳以为,郭巨孝念可嘉,其行为却不可取,不足以被后人效仿……”

“杜教习莫非也觉得郭巨之举失于无情?”魏夫子微微冷笑。

“是,夫子。”

魏夫子的冷笑更甚,“杜教习,何谓‘孝’?”

德琳一愣:何谓“孝”?这个题目太过于宽泛了,从古至今的论述记载都可用汗牛充栋来形容,哪是三言两语能答得过来的?思忖着,挑了个最中规中矩的释义,“最根本的,应是善事父母。”

“出自《说文》。”魏夫子哼了一声,“既杜教习也说‘孝’应当是善事父母,那么高堂将成饿殍,为人子者当如何?”他停了停,环视在座诸人,见众人都望着他,才提高了声音,“难道为不落个‘无情’的骂名就坐视不顾?!”

无人应声。有的人若有所悟。

魏夫子满意,又哼了一声才道,“你们以为郭巨不知他的埋儿之举会招致非议?那他何须以‘儿可再有,母不可复得’来劝告其妻?明知此举不近人情依旧为之,不正可旁证郭巨是有大孝之人?正因他有大孝才摒弃了妇人之仁,此等孝心感天动地,如何还有人诟病他的行为不可取?岂不是太过自以为是?”

“夫子,对于郭巨的孝心,德琳也深感敬佩,只是他的所为实在有违孝道,德琳不敢苟同。”德琳刻意忽略掉魏夫子暗含讥刺的口吻,语调平缓地只论郭巨,“孟子言:不孝有三,无后为大,郭巨弑儿断后,如何能以‘孝’字相论?退而言之,就算他此举是为了保全母亲,那么他的母亲若得知孙儿因她而殒命,如何还能安之若素?若不能,他岂不是一并害了母亲?那么郭巨身为人父、人子,却对幼不慈、对亲不孝,还有何可彰表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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