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翥(137)

作者:流花烟雨

德琳左右不了的事是元沁犯了错,且还当众顶撞了魏夫子,而这个“众”不光是诸位公主和她们的教习以及在宫学里陪读的一些皇族的女儿如木槿郡主等,更重要的是有两位皇子殿下在座:宁王元俭,太子元成——他们两位在当日都是身负皇命的督学身份,只不过一位即将卸任,一位则堪堪接手。

督学之职是帝、后为防公主们骄矜、不服师傅们管教而设的,宁王殿下自挪回宫中便被委以此任,如今他快要大婚了,实在无暇兼顾太多,且他婚后是要迁回从前的府邸的,自不便继续担当督学。

帝、后曾与公主的师傅们仔细斟酌过继任人选,都觉着未婚的皇子女中,年纪最长的馨平公主太过敦厚,恐约束不住妹妹们。再往下是安王元信,可嘉德帝方一说起,几位师傅便接连躬身,齐道“请陛下三思”。还是仁慧皇后说“安王自个儿在学业上都需人拘管,要叫他做督学,只怕他先教着妹妹们怎么淘气了。”

于是又议了几位亲王家的世子,都有这样那样的不足,最后魏夫子提议说年纪大些的公主如今都有了各自的教习,督学之人只需从大面上加以指引即可,不若暂请太子殿下兼任此职——恰好他过些日子要宣讲孝经,少不得也要常往宫学里来,那么由他先担着督学之职,待安王或旁的人能担此责时再行移交也未尝不可。众人听了都说此法甚好,帝、后也便首肯了,故而复学当日,太子和宁王联袂出现在魏夫子的讲堂上,算作新旧督学正式的交接。起初一切都很好,直至元沁出了错。

元沁的错算不上什么大事,不过是背不出《二十四孝》中的《埋儿奉母》——那是宫学因冬至节而放假之前,魏夫子圈画出的要公主们背诵的篇目之一,说的是汉时有个郭巨,上有老母,下有幼儿,因家贫不能保他们的温饱。他的老母亲疼爱孙儿,自己每餐都少吃或不吃以省下食物留给孙儿。郭巨对此非常不安,告诉妻子说,“贫乏不能供母,而子又分母之食,不如把儿子埋掉,省下粮食来奉养母亲”,又说“儿子可以再有,母亲死了却不能复活。”他的妻子不敢违抗他的话,于是夫妻二人掘坑,掘了能有三尺左右,忽见黄金一坛,上面写着“天赐孝子郭巨,官不得取,民不得夺。”此后,郭巨一家凭着这坛天赐黄金过上了衣食无忧的好日子,母与子得以兼养,郭巨的孝名也因此传遍天下。

在《二十四孝》中,这一篇的字数并不算多,也并无生僻的字词,谁知魏夫子拿它抽问到元沁的时候却出了岔:她从往起站的时候就有些不情愿,张口更是卡在“汉郭巨,家贫。有子三岁,母尝减食与之”这开头几句上,重复了两遍还是这几句,连多一个字都没有——任谁都知道这位公主是背不出来了,于是有窃窃的低笑声,魏夫子听若未闻,木着张脸盯着手里的书,显见不打算给沁公主台阶下,元沁恼了,索性停下来,提高了声音,“夫子,我不背这个,你另考一篇吧!”

“为何?”魏夫子听她说话才从书上抬起堆了好几层褶的眼皮,就他这么一抬眼,屋中的窃笑声立时消弭。

德琳一看他的神情,暗觉不妙——年过六旬的魏夫子是翰林出身,近二年才奉诏做公主们的师傅,云贵妃约略对她提起过,说那是极严正因循的一个人,她很怕这样的人一味严苛并不会顾及元沁的颜面……

“我不喜这篇,故……”

“公主,先贤之作不是供人亵玩之用的,请勿以喜恶相论。”

“为何不能以喜恶相论?”元沁不服,“他说的有道理,我自然尊崇,他说的没有道理,我也要昧着心去称赞吗?”

“公主,何谓‘他说的没有道理’?《二十四孝》历经……”魏夫子作色了。

“夫子,我未说《二十四孝》、我说的是《埋儿奉母》——俗话说‘虎毒不食子’,这个郭巨却要把自个儿的儿子活埋,他还能叫做人吗?还有什么好……”

“啪”的一声,魏夫子的抚尺在案上拍出了惊人的响动,“公主!你如何会有如此荒谬不敬的念头?谁教给你这些……”

“没有人教,是我自个儿……”

魏夫子的惊怒显而易见,屋中的人全都噤声,唯有元沁还要辩解,魏夫子却不听她的,如炬的目光直刺向与元沁同案的人,“杜教习,你就是这么教公主的?!”

所有人的视线全都随着这一声集中向了元沁的桌案,宁王元俭微微皱眉,往前倾了身子,却在将将要轻咳出声时想起什么,停下了动作,侧目去望身畔,只见太子元成安稳倚于座中,也与众人一样注目于那个半垂眼睑的女子,仿佛,毫不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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