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辅家的长孙媳(858)
弘复三年,何母患病,何易奋无奈之下再寻何孝君告贷,却反被要胁以讹诈罪追究,何妻悲愤难捺欲告何孝君停妻另娶、弃尊亲不顾,奈何反被定为污告,何孝君竟然串通南阳地方官员将发妻杖责致死,且逼得兄长何易奋及生母无法在原籍安居,不得不背井离乡另寻生计。
多亏何易奋的舅父也就是何孝君发妻之父资助安慰,何母病情渐有好转,这些年来母子与何孝君断绝音讯。
官员停妻另娶已为礼法不容,更何况不孝罪至弃养父母!
要说起来不管是前朝还是时今,官员出仕之后为了标榜门第出身,与大族同姓连宗的事着实迭出不穷,且为世俗理解并不至于遭
受诽鄙物议,可连宗归连宗连父母亲尊都不相认的奇闻却也真可谓亘古未闻了,在亲亲尊尊连帝王都必须顾虑孝道的礼法之下,从无官员胆敢堂而皇之弃绝父母。
别管苏嬷嬷如何含沙射影指桑骂槐,她对兰庭的指控都不可能成立,兰庭并未弃养祖母,赵江氏时今仍然锦衣玉食,禁绝赵江氏与江家联络来往是赵氏诸多族老首肯的决议,且还有赵太师留有的遗嘱为据,在男尊女卑的规条之下,赵江氏首先必须服从夫族,更不说赵江氏与兰庭的矛盾究其根本在于江琛父女的逆图,孝道可从来不会主张子孙附逆——亲亲为匿的律条且有一条原则,那就是谋逆、叛乱大罪除外。
春归根本不介意苏嬷嬷的含沙射影,她只是意识到何易奋在这节骨眼告发何孝君是否乃兰庭在后推动。
一盅炖汤,几口煎饺,再加两小杯清酒稍慰整日忙累后,兰庭坦然相告:“是我出手了。”
他看着春归下意识挺直的脊梁,眉心稍蹙,且身体显然往这边一靠,越发有了欲言又止的情状,他能够堪破妻子的担忧,但完全不像与族老商决时多少几分孤勇的清冷,胸中涌动暖意,眼底遍布柔和:“这件案子夏少卿在此关头于朝会直禀,必定会让皇上动疑,不过时至如今,不能只图自安了,轻重缓急,当有取舍。”
春归轻轻吐出一口气来:“迳勿这是不惜逼君决断。”
“是。”兰庭颔首:“何孝君弃绝父母,犯不孝大罪,引舆论大哗,这是夏少卿更是轩翥堂在表明立场,皇上若仍包庇不孝恶罪,日后以孝治国的纲纪便是有名无实了,皇上重治何孝君,就不能轻恕太孙裕,这是臣子摆在君主面前的难题,国法私情再也不能两全。”
“就不怕皇上因此厌弃周王?”
“这虽是非常之法,却并非阴谋诡计。”兰庭道:“原告并非得我指使,何易奋早就厌恨胞弟六亲不认,只可惜从前地位悬殊他投告无门,听说何孝君因罪罢职,才入京递状,着实皇上决意清除高琼党徒至今,不少惨遭欺凌的百性闻讯额首称庆,不乏举告此流奸宦过去恶行的罪案,我所做的无非是共商夏少卿,找到于废储至为关键一桩罪案朝会上呈罢了,此乃机巧,但对于今上而言,尚非不能容忍。”
因为皇上已经明令会举朝议与群臣共讨监军辅政的国策,且兰庭也已在面圣之时直言轩翥堂不会赞同此一主张。
若弘复帝不行公议,私造舆论逼君可视不轨之罪,但先有公议的决断在前,弘复帝便不能强求臣官尽皆服从,而朝议上的机巧各凭本事,只要不为栽污,兰庭以为弘复帝不至于震怒,至少相比袁箕之流串通沈、张两门意图掌控军权,日后弄权乱政的图谋,他的这些机巧仅限于维定主张——另立贤良方为上策。
贤良同样也是弘复帝的骨肉,是皇族天家的正统,这和权臣谋私存在本质的区别。
春归沉吟良久才颔首,轻轻叹气:“于周王而言或许并无害处,不过,我不知为何总是不安,担心迳勿这样做会给自身引来祸患,不过我赞同迳勿一句话,轻重缓急当有取舍。”
舍小己而全大公,看起来很傻很天真,不过世间若少如此热血,怕也没有盛世乱世,黑白是非的分别了,就像无论是赵太师还是兰庭,只要他们想,完全可以做到彻底的中立,无论太孙继位还是别的什么人称帝,赵门轩翥堂都能不被权夺波及,但真要是成冯道这样的“十朝元老”,于社稷天下究竟何利?
利己罢了。
春归自认为是利己的小人,但挡不住她对赵太师以及兰庭的钦佩,热血轻易就被唤醒,觉得豁出性命大干一场又确然是件酣快淋漓的事。
她原本想要敬酒三杯以示敬重,但余光一扫亭外,整个人都僵怔了。
兰庭也意识到春归的僵怔,转头一望。
花朝节后,阳春终于渐渐袪除森冬,虽然不动声色的悄然,慢慢的夜里,月色明亮了,南风温和了,不知攀墙的迎春何时已经绽露金瓣,但这仿佛不值得让人突地神色俱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