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辅家的长孙媳(4)

作者:刹时红瘦

春归自然不知,她所说的这项异处,原本也并不是唯她一人身具,这坊间传言,也常有那出生未久的婴孩,能目睹阴灵,一套说法是婴孩天眼未关,随着年岁增长,异处也就逐渐消失。

总之春归怀着悲伤的心情,在亡母灵前倾诉心事的时候,是万万不曾预料接下来会发生多么奇异的一件事。

更加不曾预料,其实她的命运,冥冥之中,已经与原本的轨迹天差地别。

她这时,心心念念一件愿望,无非是如何排除万难,能让生前恩爱无比的父母,死后也能同茔长眠,至于今后应当何去何从,至于她的终生大事,这些都是次要又次要的了。

更不提什么振救苍生,挽回社稷,如此大事业,根本就不在小小孤女的认知范围,又别说春归,只怕是列位看官,此时也看不出她有什么至关重要的作用。

就让我们继续看她,深吸着气压抑悲伤,一步步异常沉稳,一步步格外冷静,她离开灵堂,到孙家宅居的后门,坐上一张青布篷车,直到隆灵寺不远,待那辆车拐去一个僻静的巷弄,春归下车,步行至隆灵寺前,离正门稍右,往墙外一跪,摊开携带的帛书,摆在膝盖之前。

这汾阳城中的隆灵寺,月月十九都会举办庙会,这日寺门外的广场上自是商货琳琅、人山人海,寺内法师一般也会在这日开示佛法,更加吸引了不少信徒前来聆听祈告,不仅布衣百姓,甚至豪富人家的女眷,往往也会坐着轿子前来寺内烧香吃斋。

春归这一跪,没多久,便吸引了呼拉拉一堆看客。

有人先是盯着那布帛上写着的四个文字,奈何不识,左右一看,瞧见位穿着长衫的儒生,忙去请教,听儒生抑扬顿挫地念出“卖身葬母”来,这四字倒是通俗易懂,看客们顿时大哗——这倒是件新鲜事!

又有人细细打量“卖身”这位,惊觉这看上去仿佛及笄之岁的女子,虽然披麻带孝,自是不曾涂脂抹粉,却见那肤色欺霜赛雪,未经描黛的秀眉形如远山,眸中似生雾气,珠泪欲垂未垂,都纷纷吸着长气,为这容色惊艳,于是更加大哗。

春归静静听着身边那些议论声询问话,这时也不用特意酝酿悲情,只要敛藏起胸腔里那股子果毅,便足够楚楚可怜,她就这么静默着,并没有回应一言半句,但谁也不会怀疑这个跪在闹市中,佛门前的女子,有引人嘘唏同情的悲凉遭遇。

但春归心里明白,于她而言,并不是悲切的时间。

她暗暗留意四周,瞧见一行软轿过去,步伐匆匆未作停留,再是一行软轿过去,同样步伐匆匆未作停留,可这稍稍落后的一行人,其中一位,正是收容庇护她的纪夫人之子孙宁,也可以称作她今日这番计划的同谋。

卖身当然不是最终目的,春归计划中最为重要的一环,其实就是有孙宁相跟那张软轿中坐着的人,现任知州的夫人沈氏,她必须赢得此人的帮助。

重要人物之一既已到场,春归稍稍安心,便等着另一重要人物接踵而至了,对于这一环,她却是胸有成竹。

果然不久,便听一阵喧哗,是从隆灵寺的西边,涌过来十好几人,打头那两个膀大腰圆身着裋褐的家丁,粗着嗓门吆喝让路,硬生生喝开一条通道,这两人身后,就是一个锦衣华服的青年,罩发的网巾下,两道黑直眉,一双吊角眼,宽大的鼻翼并没缓和锋锐的面廓,要说这长相,虽不属眉清目秀的斯文品格,却也论不上灰容土貌惨不忍睹,只他看人,仿佛有特意压低额头再斜撩眉眼的惯性,兀显出几分克意的狠戾来。

这人还拿着把折扇,在手掌里敲敲两下,哗地打开,上头竟写着玉树临风如此直白的四字,纨绔得一目了然。

仿佛是故意让众人看清折扇上的文字,又啪地收起,握着扇柄,将另一端斜刺伸出,抬起春归的下巴,纨绔把眉眼再度撩晃了几下,很是心满意足:“顾大姑娘,你若早早受了小爷的聘礼,又何至于弄得如此落魄?不过这时也不迟,你既要卖身,那就开个价钱,小爷好心,替你葬母如何?”

春归心中已有猜测,这必然就是紧紧逼迫,想要纳她为外室的郑珲澹,但她虽因此事几乎被逼得走投无路,实际却未曾见过此人,这出戏,还需要继续往下唱,便适度显出几分惊诧来:“公子怎知民女姓氏,敢问公子高姓尊讳?”

立时便有那家丁代应:“我家少主,乃荣国公府郑三爷。”

春归这才变了脸色,再不压抑悲愤:“原来阁下就是郑三爷!若非阁下一再相逼,民女又岂会走投无路,落得如此境遇,三爷若再相逼,民女情愿拼却一死,亦不能让亡母泉下含恨,魂灵难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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