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负(45)
梁小姐虽没当即应下,然而破天荒也没拒绝。而是难得同方夫人说,容她想一想再做决定。她这一想,足想了三日,到第四日一早,她的贴身丫鬟小桃悄悄送来一纸信笺。
我没能瞧着上面写了什么,倒是少爷看了,那么多日紧紧皱着的眉头松开,他很快给梁小姐回了封信,差我送过去。
这回我留了个心眼儿,悄悄打开看了一眼。
上书:“神女既无心,襄王亦无梦,一片痴心难解,流水落花两相不犯。若效连理,誉之重之敬之,持礼以待之。”
我看完,又折了两折塞回去,顺带翻了个白眼。天杀的,欺负我长吉读书少?可痴心啊连理啊都是好词儿,我挺为少爷高兴。
这事儿就算那么定下了。
两家父母兄长皆高兴得不得了,夫人热泪盈眶就差在府门前挂两串炮仗点,让我们几个下人跪着拦下了。
接下来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一切从简。
纳征的聘礼,少爷送了十三箱明珠,铺陈开来能撒满整间屋子,夺目生辉,熠熠如天上星子,皎洁若海底明月。
老爷夫人同三位爷没防住他这般胡闹,吓得又送了几箱珍宝首饰,生怕那边儿悔婚,儿子腿脚本来就不好了,可别让人家以为脑子也坏了。
孰料梁小姐并未有任何不悦,听闻似乎还激动得哭了一晚上。
这么想,梁小姐与我家少爷,挺配。
府里众人全忙着为少爷成亲做准备,而我作为少爷最亲近最信任的小仆从,自然要忙得比别人多些。
我不仅要时时盯着礼数事宜,还要记得关照后院里那个瘫了的疯子。
少爷与我回浔州时,从路边捡到的疯子。
第27章 结局(下)
我们从京都出城后,走了远路,先绕到了南国边镇。其实过去了也瞧不见八公主,更看不着秋儿,少爷与我心里明白,就是想去一趟,没什么缘由。
南国与我朝领土交界处,有一族三不管的小部落,叫做赫桑族,擅医擅蛊擅毒,族内男女皆黑发碧眼,貌美异常。赫桑族很小,族内纷争常年不断。他们打仗与我们中原人不一样,我们是拿着银枪长剑往战场冲,他们却要施蛊下毒,甚至把蛊种在人身上,以笛声驱之为其所用,充作士兵。每年被他们掳走的乞丐小孩儿有许多,赫桑族人将那些人当成牲畜绑在地牢,骨头硬的就直接灌毒,日夜折磨击溃心智,最后炼成药人。
而我们去时,他们似乎刚平息一场内乱。
消息灵通的茶馆小二说,是赫桑族的圣女阿依娜带领旧部将造反的长老们平定,还废除了炼制药人的旧法,打开地牢将人都放了出来。
旁边儿喝茶的大爷却摇头,他说,他的曾祖母是逃出来的赫桑族侍女,常与他们讲族内异事,那时的圣女就叫阿依娜,若活下来怎么也得近二百岁,岂不成了老妖怪?
而走镖的大汉呼噜呼噜喝完汤面,一抹嘴,压低声音神秘道,这回赫桑族内乱其实是因为圣女擅自出逃,还把族内圣蛊给了中原的情郎,这才让长老连着情郎一起抓了回去……
众说纷纭,少爷与我听一耳朵便罢了,并不做深究,毕竟与我们无甚关系。
可没想到我们回程时,还真遇到个被赫桑族抓去折磨疯了的男人。
少爷把我赶下去瞧,我胆子小,一步三蹭让少爷一脚踹到身上,才一个趔趄险些扑到那个趴着的身体面前。
我揉着痛处回头瞪他,都跛了还那么有劲儿,一点也不晓得什么叫体恤下人。结果再一转头,那男人正把脸抬起来,我嗷得一嗓子蹦了三尺远。
“嚎什么嚎!见着鬼了啊那么没出……”息这个字在一瘸一拐赶上前的少爷嘴里转了两个来回,被他艰难且费力地咽了下去。
那张抬起的脸上,纵横交错尽是血红狰狞的伤疤,连他干枯杂乱的头发都掩不住,全然看不出从前容貌,确实比鬼还可怕。他一只眼睛被挖去,只剩了个溃烂的血窟窿,而另一只眼睛灰蒙蒙毫无神采,想是也看不清什么,混浊的眼珠动了动,似乎被我那惊天动地的一声干嚎吓了一跳,不安地蠕动着干涸破碎的唇。
我踌躇着不知该自己先跑还是拉着少爷一起跑,犹豫间,少爷已慢慢蹲了下去,伸手在那人眼前晃了晃,“能看到吗?”
他只剩一个的眼珠又颤了颤,胡乱转动着,想是看不到,但大约耳朵没坏彻底,能听见点儿声音。
少爷又凑得近了些,问:“你是哪里人?家住哪儿?我送你回去。”
男人身体狠狠一抖,忽然伸出手,把手里不知从哪捡的半个馒头递了出来,已经发霉,他却张着嘴竭力发出断续的声音:“却……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