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负(36)

作者:叫我糯米九

房中一时寂静无声,众人面面相觑,梁景不自主后退,慌乱间桌子上的瓷碗茶杯被她撑住的手无意扫到地上,摔得粉碎。

荒诞的真相就在这突兀清脆的声响中被揭开,从来没有真正的罪人,所以那个被所有人借以凶手为由鄙弃憎恨的人从不曾乞求饶恕。

那天其实很平常,阳光和暖,有微风,并不刺骨,拂得人骨头缝里都是暖意。

没有嫉恨兄长心机狠戾的弟弟,也没有福薄命浅险些冤死的哥哥。

兄弟两个如往常一样换了衣服扮作对方,这是他们从少年时就偷偷用来骗人的把戏。被人忽视的弟弟总渴求得到一点偏爱,端方自持的哥哥其实也有藏在身后的孩子气。他们掩藏得很好也很有默契,那么多年,从没被识破过。

即便是家里的小妹妹,也没认出当时把她从马车里抱出来的人,其实就是后来那个戴着木头面具把她逗哭的坏家伙。

变故陡然发生时,没人能反应得过来。

截道的山匪,失控的马车,为了保护哥哥而重伤的弟弟,为了能救弟弟而被推下山崖的哥哥……和暖的微风被撕得粉碎,刀子一样割在两个人身上。

逾明摔下去时,薛宁拼死拉住他了。但他手臂上的伤实在太重,狰狞的伤口越裂越大,几乎要把他整条胳膊撕成两截。

他双眼猩红,一只手血肉模糊死死抠住山石,大半个身子探出去,近乎咬牙切齿:“方逾明,你别想着松手,少在那里作滥好人,你若死了,我就将你的方家搅得天翻地覆不得安生,让你死都不能安宁。”

被他另一只手拉住的青年垂头看了眼山下,在如此危急惊险的境况下,语气出其平静:“小宁,别再说违心话。”

就像许多年前,那个蹲坐在木箱前攥着布老虎不舍得松手的少年,分明失望难过,却要仰头竭力冲哥哥扯出一个笑,佯作无事地说,没关系,不用找了。

方逾明晓得自己出生就带了病,生来就不是长寿的人。于他来讲,早些晚些其实并无差别,可薛宁不同,他挣扎辗转那么多年,活下来不容易,方逾明看得出来,薛宁是个很想活的人。

为了他这个病秧子,没必要再赔上弟弟的命。

山石开始松动,粘稠滚烫的鲜血从薛宁臂膀的伤口淌到两只手交握的缝隙当中,于是,薛宁就在一片血色当中,看到他的哥哥,会温柔地揉他的发顶,叫他小宁的哥哥,朝他笑了笑。

薛宁心头一跳,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可那只手已经从他掌心滑落,他嘶吼着又向下狠狠抓了一把,这回什么也没有了,只有被撕碎的风,晃悠悠拂过他的指尖。

这是第二回 ,第二回他眼睁睁见到最亲近最无法割舍的人,为了他,丢掉性命,可他却无能为力。

阿爹、阿娘、小弟、逾明……

还会有下次吗,下一次又是谁?又会是哪个肯施舍给他善心怜悯的可怜人,被他祸害得不得好死。

自私冷漠顽固拙劣,他没做过什么好事,活该受苦受难受尽鄙弃,可上天惩罚他时,却每每避过他,要朝那些不过怜他苦难要予他安稳的人下手。那些人生性善良,本应该一生都平安康乐无所忧虑,独独因为他,连性命都断送。上天仿佛在用这样的方式,告诫他要少奢求少妄想少痴念少期图,他生来带着错误罪孽,却贪图爱意自以为能受人温暖得以救赎,疯魔无可救药。

若有一日,他因为那些奢望而死去,那么也是活该如此。

薛宁失去意识前,是这样想的。

第22章 二十二

将蛊虫取出来不是件难事。

先以血气诱使其发作,待最剧烈时,刀刃点到心口,划开,动作要快,乘血丝还没渗出来,插入的刀锋稍转,便能将完完整整的一条蛊虫挖出来。

若一定要说难处,大抵是为了效用,不能用麻药也不能服止痛散,必得于养蛊之人清醒时绑缚其手脚,以防其挣动太过惊了蛊虫。

梁景来时,阿依娜正把薛宁干枯细瘦的手腕绑在床头,她力气没用多少,但他的腕子实在太细,仿佛被那布条一勒就要折断。

薛宁与逾明一般,生来就有副好皮相,骨架子也合适,单往那儿一站,腰身挺拔,肩宽腿长,浑身哪一处都长得恰恰好好,鹤立一般。然而他现下已被昼夜不歇的疼痛折磨得瘦脱了相,面庞瘦削,身体单薄,只依稀见得往日秀雅一二,比重病之下昏迷近一年的逾明还要虚弱破败。那么高的人,如今像一把枯骨,动作稍大就能让人忧心下一刻能不能晃散了架。

他成日吃不下东西,全凭梁景日日哄着才勉强喝上几口她亲手煨的汤药,她不敢迫他喝得太多,不然连那几口都会尽数呕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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