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恕与珂雪(57)

‘这跟你叫珂雪有关吗?’“从这个道理上来说,”她还是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我也许可以成为最好的画家,但我一定没办法完整地画出我自己。”‘喔。’我愈听愈纳闷。“但在你的小说中,我却可以看到自己被完整地呈现。”‘是吗?’“嗯。”她点点头,“所以我要叫珂雪。”

‘好,没问题。’我继续往前走,说:‘你就叫珂雪。’“谢谢。”她笑得很开心,也跟着走。‘如果这部小说写得不好,你不要见怪。’“不会的。”她说:“不过我对这部小说有一个要求。”‘什么要求?’“因为所有爱情小说中的女主角都会流眼泪,所以……”‘所以什么?’

“这是部女主角从头到尾都没掉眼泪的小说。”

第十二章 爱人

“如果图画是画家射出的箭,那么最厉害的画家所射出的箭,不是经过你耳际,而是直接命中你心窝。”珂雪曾对我这么说。由此看来,珂雪一定是最厉害的画家。

珂雪射出悲伤这枝箭后的第一天,我下班后仍然到咖啡馆等她。“已订位”的牌子还在,但我等到咖啡馆打烊,她却未出现。我和老板之间没有对话,他只在结帐时说了一句:“一共是120元。”然后我掏钱、他找钱。

搭上捷运列车回家,我度过失眠的第一个夜晚。

珂雪射出悲伤这枝箭后的第二天到第十天,我每天都到咖啡馆等她。“已订位”的牌子一直都在,但她始终没来。老板连话都不说了,结帐时右手伸出一根指头、两根指头、拳头。然后我掏钱、他找钱。

珂雪射出悲伤这枝箭后的第11天,是礼拜六,我早上十点就到了。老板正好打开店门开始营业,我直接走进去坐在靠墙座位。“已订位”的牌子消失不见,我心里一阵惊慌,以为她不会来了。只见老板从吧台下方拿出“已订位”的牌子,轻轻擦拭一下,再走到靠落地窗的第二桌,放在桌上。

太阳下山了,对街商店的招牌亮起;招牌的灯暗了,黑夜吞没整条街。她依旧没出现。结帐时老板的右手又伸出一根指头、两根指头、拳头。我摇摇头。老板再比一次:一根指头、两根指头、拳头。我还是摇摇头。

“什么意思?”他终于开了口。‘我忘了带钱。’我说。“对面有提款机。”‘我连皮夹都没带。’这是我和他这11天以来的第一次对话。

老板凝视我一会后,说:“今天我请客。”‘谢谢。’我说。“饿了吧?”‘嗯。’我点点头。“你去坐着等。”老板转过身,“我弄些东西来吃。”我回到座位,安静等待。

十分钟后,老板端了两盘食物走过来,放了一盘在我面前。‘你那盘比较多。’我说。老板把两盘食物对调,然后说:“吃吧。”我吃了几口,听到他说:“我和她是大学同学。”‘不会吧?’我抬起头,‘你看起来像是她叔叔。’“你想听故事?”他说,“还是想打架?”‘听故事。’我做了明智的选择。

“大三时,她突然想出国去唸书。”‘为什么?’“因为她觉得她的画是死的,没有感情。”‘是吗?’“图画跟工艺品不一样,你不会觉得花瓶在哭或在笑,但一幅画……”‘怎样?’“会。”他说:“画会哭,也会笑。甚至可以让看见它的人哭或笑。”‘喔。’

“她不想只学画画的技巧,她想学习如何在画里表达感情。”‘那还是可以留在台湾啊。’我说。“在台湾,感情容易分散;在国外,全部的感情都会集中在画里。”‘她想太多了。’“你懂什么。”他瞪了我一眼。我不想跟他顶嘴,于是说:‘你说得对,我不懂。’

“她还在台湾唸书时,就喜欢来这家店,也说这里的咖啡很好喝。”‘这家店不是你的吗?’“那时候还不是。”他说,“她出国唸书的那几年,我拼命赚钱,后来顶下了这家店,也拜讬店长教我煮咖啡。”‘那个店长人还真不错。’“不。他以为我是黑道人物,所以不得不教。”我觉得很好笑,笑了几声。老板看起来酷酷凶凶的,又留了个平头,难怪会让人误会是黑道中人。

“她回台湾后,几乎每天都会来这里喝咖啡。我不希望她花咖啡钱,又想看她继续画,所以我让她用画来抵咖啡。”‘嗯。’“她给我的每幅画,我都好好保存。有机会的话,想帮她开个画展。”‘你人真好。’“自从她认识你以后,便愈画愈好,这点我该感谢你。”‘不客气。’“但她现在离开了,也是你造成,所以我无法原谅你。”‘对不起。’我们开始沉默,同时把注意力回到餐盘。

‘说说你吧。’我打破沉默,‘你也是学艺术的,怎么不继续画?’“艺术是讲天分的,跟她相比,我没天分。”‘会吗?’“没错。我顶多成为艺术评论家,不可能成为好的艺术创作者。”‘为什么?’“创作者必须只有自己、保有自己;评论家却能站在第三者的角度。”‘你没有“自己”吗?’“认识她以后,就没有了。”老板说完后,呼出一口长长的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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