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恕与珂雪(56)
“你小说写得如何?”她笑完后,指着我手中的稿子。‘今晚没进度,而且我碰到一个严重的问题。’“什么问题?”‘爱情在哪里。’“嗯?”我知道她不懂,于是跟她解释当初开始写小说的情形,和大东说的话。
“我明白了。”她说,“我画张图给你。”‘好啊。’我们找了一处看起来比较干净的草地,我陪她坐在草地上。她将画纸放在盘着的腿上,开始低头作画。“画好了。”她画得很快,没多久便完成。
这张图的天空下着大雨,一个女子右手遮住头,向前疾奔。“如何?”她问。‘你愈来愈厉害了,我仿佛可以听到倾盆大雨的声音。’“然后呢?”‘嗯……’我说,‘也可以感觉全身湿透了。’“好。”她顿了顿,说:“请你告诉我,在这张图中,雨在哪里?”‘这些都是雨啊。’我指着图上雨的线条。
“如果你可以听到雨声,那么雨声在哪里?”‘啊?’“你也可以感觉全身湿透,那么被雨淋湿的感觉在哪里?”我看了看她,无法回答。
“你可以听到雨声,但却看不到雨声,不是吗?”‘嗯。’“你也可以感受到雨,但却看不到这种感觉,不是吗?”‘嗯。’“我想小说应该也是如此。从文字中看不到爱情,不代表爱情不存在,因为爱情未必存在于文字中。”
她笑了笑,接着说:“你也许可以听到爱情,或是感受到爱情,但这种声音和感觉都不会存在于作者的文字中,它们是出现在读者的耳际和心里。”她这席话让我很震惊,我低头看着画,说不出话来。
“我再画一张图吧。”她说,“接下来的这张图就叫:爱情在哪里。”‘你好像是急智画家喔,我随便点个图名,你就可以开始画。’“那你应该拍个手吧。”她笑着说,“我画得很辛苦呢。”我啪啦啪啦鼓起掌来,她说了声谢谢后,又低头开始画。这张图她画得更快,一下子便完成。画面上有一对相拥的男女,男的右手勾在眉上,正翘首眺望;女的右手圈在耳后,正侧耳倾听。
‘我明白了。’我说。“明白什么?”‘他们不管是用看的或是用听的,都找不到爱情。’我指着图说:‘因为爱情不存在于画纸上,爱情存在于彼此相拥的感觉里。’她只是微笑着点点头,没有说话。我觉得豁然开朗,站起身伸出右手,她把右手交给我,我拉她站起。‘我请你喝杯咖啡。’“好呀。”
我带着她又走到山脚下的咖啡馆,点了两杯温泉咖啡。咖啡端上来后,我问她:‘说到声音,我一直有个疑问。’“什么疑问?”‘我的老师说过:厉害的画家,画风时,会让人听到呼呼的声音;画雨时,会让人听到哗啦啦的声音;而画闪电时,会让人不由自主地捂住耳朵。’“这说得很好呀。”‘那为什么你的老师不是这样说?’
“嗯,没错。”她端起咖啡喝了一口,接着说:“我老师说的是:厉害的画家,画风时,会让人感觉一股被风吹过的凉意;画雨时,会让人觉得好像淋了雨,全身湿答答的;而画闪电时,会让人瞬间全身发麻,好像被电到一样。”‘那么谁说得对?’“两个都对呀,差别的只是程度的问题。”‘程度?’
“会听到声音,还是属于感官;但如果能感受到,那就更深入了。”‘嗯?’“如果你蒙上眼睛、捂住耳朵,便看不到、听不到;但如果感觉钻入心里,难道你要叫你的心不跳动吗?”我突然想起那次雨声钻进心里几乎导致失眠的经验。
“再举个例子来说,如果我画一枝箭正朝你射过来,你觉得听到羽箭破空的声音,和感觉被箭射中的痛苦,哪一种比较深刻呢?”‘当然是被箭射中的感觉。’“所以啰,如果图画是画家射出的箭,那么最厉害的画家所射出的箭,不是经过你耳际,而是直接命中你心窝。”‘我懂了。’我笑了笑,‘你老师说的厉害画家,才是最厉害的。’“其实艺术又不是技能,哪有什么厉不厉害的。”她微微一笑。
咖啡喝完了,我们离开咖啡馆,又往山上走。走着走着,我转头问她:‘为什么你要说你叫珂雪?’“不可以吗?”‘不是不可以,我只是好奇。’我停下脚步,说:‘因为你的名字不叫珂雪啊。’她也停下脚步,看着我,微微一笑。
“你知道吗?”她没回答我的问题,“人大致可以分成两种。”‘我知道。那就是男人跟女人。’“不。我说的这两种人,一种是想成为最好的发型设计师;另一种是想拥有最好看的发型。这两者之间其实是冲突的。‘为什么?’“发型最好看的人是谁?”她笑了笑,“一定不是最好的发型设计师。因为他没办法帮自己弄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