蝙蝠(26)
但没有任何人肯陪我玩,她们宁可无聊到看着窗外的风雨发呆。
认识文贤后的第一场颱风天裡,他打电话给我,问我是否一切安好?
「还好。只是……」我不想让文贤也笑我幼稚,便改口:「没什么。」
「只是什么?」文贤似乎急了,「妳快说啊。」
「我想玩大富翁。」我说。
「好。」他说,「妳等我。」
一个半小时后,他带着一盒还没拆封的大富翁来我住处。
「让妳久等了。」他说,「很多店都关门了,我跑了五家店才买到。」
「谢谢。」看着头髮湿透的文贤,我很感动,也很抱歉。
文贤陪我玩大富翁时,住处的天花板没漏水,但我的眼睛却漏了水。
◆◆◆◆
「阿爸,过桥了。阿爸,过桥了。」
眼泪突然迅速滑落,奔流不息,无法止住。
阿爸出殡那天,我默默跟在阿爸的棺木后面,整天都没说话。
带路的道士一再交代,只要经过桥樑,就得高喊:过桥了。
据说桥与河流容易有凶死的恶灵盘踞,亡者的灵魂会不敢过桥。
家人必须不断呼喊:过桥了。安抚亡者别怕,并引领亡者过桥。
那天我没说半句话,却喊了几十声:「过桥了。」
这是阿爸出殡那天我最深的记忆,也几乎是唯一的记忆。
阿爸过世后,我从没哭出声音,人前人后都一样。
因为我答应过阿爸,不能再哭了,要坚强。
可是流泪对我而言是反射动作,不受脑部控制。
我会拼命忍住泪,只在独处或没人看到时,才放心让眼泪流下。
一旦发现可以流泪了,泪水总是排山倒海而来。
或许因为这样,阿爸出殡那天我不小心听见几位亲戚跟母亲说:
「父亲过世了,静慧这孩子竟然都没哭也没掉眼泪,真是不孝。」
母亲没做任何反驳,只说我的个性很倔强,从小就不太听她的话,
她不知道该怎么管教我。
我非常愤怒,除了痛恨那些亲戚用哭声大小与眼泪多寡来衡量孝心外,
更不能原谅母亲竟然不做反驳,还说出那些算是附和亲戚的话。
从此我和母亲的关係就变得很紧张,也几乎不跟母亲交谈。
这种诡异的气氛,持续了两年。
◆◆◆◆
「阿爸,已经到林园乡了。这裡车子比较多,阿弟会小心开,你也要
小心跟好。阿爸,阿弟已经长大,不再是以前那个既调皮又讨人厌
的小孩,你可以放心了。阿爸,前面的路口要右转凤林路。阿爸,
我们右转了,你要跟好哦。阿爸,要跟好哦。」
阿弟小我四岁,是家裡唯一的男孩,从小母亲就特别宠爱他。
小时候的阿弟确实很顽皮,而且喜欢捉弄我,真令人讨厌。
记得国一有次段考前一天,我的课本和笔记本竟然满是阿弟的涂鸦。
「这是不是你画的?」我强忍怒气问阿弟。
「是啊。」阿弟笑的很贼,「画的很漂亮吧。」
我的怒气瞬间爆发,「啪」的一声,赏了阿弟一记清脆的耳光。
阿弟大哭跑走,然后向阿母告状。
阿母拿了根棍子走过来,不由分说,把我痛打了一顿。
我知道在重男轻女的观念下,阿母一定会偏心,甚至会溺爱阿弟。
但阿母怎么可以连问都不问,拿起棍子就是一顿打呢?
我抚摸着红肿的手脚,咬牙切齿暗自起誓:
「我明天一定要故意考零分,让妳难过!」
那天晚上快睡觉前,阿爸一个人来找我。
「静慧。」阿爸说,「阿爸知道妳受委屈,但明天考试妳要好好考。」
我睁大眼睛看着阿爸,很惊讶阿爸为什么会知道我的心事?
「妳的个性很像阿爸。」阿爸笑了,「因为妳是阿爸生的。」
「哦。」我只应了一声。
「妳认为阿母只关心阿弟,不关心妳,所以想故意考坏让阿母难过。」
阿爸问,「妳是不是这样想?」
我愣了几秒后,缓缓点个头。
「既然妳认为阿母根本不关心妳,那么妳考坏了,她为什么要难过?」
「我……」我一时语塞。
「不关心妳的人是不会因为妳而难过。如果妳故意考坏,难过的人
只有妳自己而已。」
「但如果阿母是关心妳的,妳又何必藉着搞坏自己来让一个关心妳
的人难过呢?」阿爸又说,「这样不是很笨吗?」
我看着阿爸,没有回话。
「我知道妳阿母比较疼阿弟,但她还是很关心妳的,所以妳千万别做
傻事。」阿爸说,「明天考试要好好考,不然阿爸会很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