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沉渊(223)
四周点燃火把充作狼烟,黄沙帐中,突然走出一人一马身影。
谢照绾发齐冠,着黑金铠甲当道而立,唇依然薄韧,眉依然隽秀,容颜透过漫天拂落的烟尘,越发清晰。半年不见,他的身子清减了些,只是不改粉面武将的威仪,手持一柄银亮长枪斜指沙地时,那只有力的臂膀也不容人忽视。
谢照安静无声地站在前面,不说话,熟悉乌衣台阵仗的谢飞却懂他的意思。
谢飞拱了拱手,笑道:“叔叔武功已废,现在上不得马,让小童代替叔叔试试谢郎的身手吧。”聂向晚本要推辞,谢飞却转脸扫了她一眼,低声吐出四个字“营前立威”,将她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边角大鼓突然咚咚敲响了起来,传遍整座校场,潮水般的动静马上平静下来,所有骑兵徐徐退后,让出正中的场地。
聂向晚咬了咬牙,翻身上马,未佩戴任何兵革。她催动马匹缓缓跑了一小圈,试探出脚程,然后取过兵器架上的钩镰枪,持在手里,朗声道:“谢郎有请!”
咚的一声鼓响,位于不同方向的两人纵马驰近,风一般直取对方上身,由于速度过快,只能看见雪鸿般的残影闪掠而过,片刻后,交戈之声才传出来。
盖飞忍不住大叫:“好功夫!谢郎技压一筹!”
谢飞笑道:“你看清了吗?”
盖飞摸了摸鼻子,讷讷道:“在我心中,除了师父,就是谢郎最厉害,哥哥还排在了第三。现在看谢郎和女孩儿比试,当然要长谢郎的志气了。”
观战的盖行远也笑了起来。
场地中,聂向晚突然拔高了身子飞离马鞍,如雪片一般旋转,姿势极为清灵。谢照秉持君子之风,未举枪打压,只是横扫。聂向晚像是一缕轻风穿过他的长枪剑影,用左手在马鞍上一拍一按,借力跃向半空,右手所持的钩镰枪套向马腿,稳稳落地后,她翩然转过半身,让开了谢照白马的蹄击。
谢照低眼去看,聂向晚的衫角还未落下,有如盛开的雪莲。只是他的战马嘶鸣一声,前蹄微微一瘸,险些将他带倒。他拉住缰绳,稳住了白马,轻拍颈鬃,那马通人性,立刻站住不动了。
聂向晚放下武器躬身施礼道:“只是擦伤,谢郎勿忧。”
谢照下马,唤兵士拉到马厩包扎伤口,对着聂向晚淡淡说道:“你赢了。”
伴随这句清晰落地的语声,鼓音又大噪,观战的骑兵再次围聚在一起,投身到热烈的训练中。场外偶尔来了一名文童姑娘,出手即是不凡,震慑一场的军汉子。胡兵好战,只服强人,眼见石城藏龙卧虎,一个比一个厉害,他们也生出一些“见武思齐”的心思,吵吵嚷嚷就操练起来。谢派原先的骑兵更是不在话下,功力早就领先一步,平日的马阵,也是由轻骑统领的。
聂向晚在满场的鼓声中向谢照说道:“多谢谢郎成全。”
谢照再不答话,走向谢飞,施礼问好,与他交谈几句。
谢飞道:“小童刚才的打法虽有奇巧之处,谢郎也要好好参详一下,一旦上了战场,可用钩镰枪破敌方马阵。假使对方先打过来,谢郎又该如何防范?”
谢照回道:“我明日便想办法破解。”
谢飞拍拍谢照左肩,笑道:“我们有十年没见面,再看你,还是像当年那样恭顺。”
谢照陪着族叔走出校场,接受族叔新一轮的指点,包括被塞入聂向晚堪比谢一那样的念头。他的心随着谢一逝世的消息一同死去,此时不管来的是谁,都不能激起半点心湖涟漪。谢飞说,辅佐聂无忧是谢一临终前的心愿,那他便将她的希望做好。
石城紧嵌在乌干湖一大片冰层外,左壁依靠黄岩山崖,背接茫茫雪原,气候寒凉。牧民为防寒,用毛毡造房,还在山穴里掏出暖洞过冬。每逢开春,薄冰湖面解冻,开始放出潜热,一些野花便争先恐后探出头,妆点贫瘠原野。
李若水呼吸冷冽空气自由来去,天天纵马游玩,乐不思蜀。
聂无忧站在山穴前驻足远望,观察她的动向。此处气温低,不比北理富贵,破冰棺而出后,他的咳嗽毛病落得更重。出汴陵时,随从阿驻接过郭果塞来的一大包珍贵补药,续着他体内的温热。
只是此地太过寒冷,特制的白狐裘衣也抵挡不住满湖的冷气,他才站了一刻,就觉得倦怠,挪过椅子,就着零星阳光坐下。
聂向晚戴着皮帽围着皮裙走近,看着聂无忧满身的清贵装扮,一时没有说话。他的侧脸俊秀如昔,眉宇间的凝澹有增无减,镌刻出了岁月的风骨。
“公子可好?”
聂无忧逡视湖面,回道:“还好。你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