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7)
少女唧唧咕咕地自言自语,像个小鸽子,玩着家家酒的游戏时,向石雕一样的叶潜透露出一个消息——她是为了给自家叔叔庆生,跑到这偏远的地方抓一只长尾雪鸡做寿礼,胡乱转了两天也不见一只鸡的影子。
白马慢慢走向挂了一层雪的林子里避风,少女跑过去将它系好,又从竹篓里扯出干草喂过了它,才走了回来说:“喂,那边的,长得像雪菩萨的那个,一直不动,是想我对你许个愿么?”
叶潜被打断了心思,睁开眼睛看了一下。
少女笑道:“我就知道里面有人。好好的一个少年郎,干吗杵着身子不说话,修道么?”
叶潜不理会她。她围着叶潜白雪皑皑的身子转了一圈,用手抹去他眉眼上堆积的雪沫子,冲他仔细看了看。“长得这个模样啊,太凶了些,吓跑了我的雪鸡不好,烦劳你挪个位置好么。”
叶潜脚下像是生了根似的,动都不动。
少女伸手去推他,如同先前推马匹一样,不起一丁点作用。她撅嘴说道:“好没意思,算了,不跟你这木头桩子计较。”然后她走到四处看了看,再又回到他跟前。
少女取来一块兽皮毡毯垫在地上,盘腿坐在上面,杵着下巴颏看着叶潜半晌,也没有说话。叶潜闭眼潜修身骨,自然不会理会外界。
茫茫风雪之中,一立一坐两道身影快要化成了雪团子。叶潜运行一遍气脉后,睁开眼一看,才发现对面的少女已经垂头睡着了。四周极宁静,风雪渐渐停住了,一只长尾雪鸡从巢穴里探出头,走上了雪地觅食。
雪鸡走走停停,根本听不到一点动静。当它走到少女身边时,她的手突然一动,雪地里深埋的绳索立刻绷起一道架子,不偏不巧夹住了它的脚。
少女一跃而起,抓住了雪鸡,塞进布袋,回头朝叶潜笑了笑。
叶潜低眼一看,这次才注意到他的脚下撒了许多金黄的谷粒和毛茸茸的草籽,一路蜿蜿蜒蜒的,直伸向山丘背后。
少女说道:“我走啦,若是你继续站着不动,会有很多觅食的小动物跑来找你的。那个时候没我陪你,你也不会觉得孤单哟。”
她笑眯眯地冲他挥挥手,好看的眼睛弯成两道月牙儿,极为满足的样子。见叶潜仍然冷脸不答后,她撇了撇嘴,翻身上马,抽打马股跑向了远方。
雪地里冷冷清清,一轮迟缓的日头爬上了半空,映着满山遍野的晶莹色。不多时,两只野鸡、三只灰兔出来觅食,尝到了谷粒草籽的味道,一路走到了叶潜脚边,围着他打转。
他的身边立刻变得热闹起来。
叶潜冷心冷骨活了多年,从来不会觉得孤单。例如陪他多年的、那座废弃的太子府,里面荒草丛生,斜阳残照,寒虫喁喁。他久拘于内,逐渐习惯了黑暗,习惯了冰凉。
可是今天,当一抹暖阳映照到脚边,洒在那些小动物身上时,他突然察觉到了不一样的东西。
就像是卓太傅所说的,是敦厚可亲的美丽吧?
☆、第 5 章
叶潜离开冰冷的雪地,回到温暖如春的华朝首府汴粱,向皇帝报告宁州土壤气候及农课情况。皇帝见他身子并无大碍,单薄的衣衫上围着一块狐皮围脖,衬得他的风姿清贵而卓越,心底暗暗有了计较,想出了一条毒计。
“汴河上流堵塞残雪,漕运受阻,你去疏浚一番。”皇帝说得轻描淡写,好像是随意打发的差事一般。
可叶潜知道皇帝吩咐下来的差事向来是暗含恶意的,他秉持着往日装低伏弱的样子,恭顺应了一声是。
少年特有的清冷嗓音一落在大殿里,就让皇帝得意地笑了。
似乎驯服这个没落王孙,最后一个正统血脉的李家人,并不是什么难事。
领御命出行之前,叶潜遵循惯例,先回了太子府废宅更衣梳洗。
负责刺探外情、收集消息暗报的修谬已经侯在那里了。
宅子里荒草萋萋,寒鸦悲鸣,光景惨淡。一间间残破的房屋杵在废墟上,增添了几丝凄迷烟气。皇帝派出的眼线每日会巡视这里,得到的均是废宅残景的印象,深处瘆人的动静,就让他无法巡查下去。叶派但凡有重要的商议,都在废宅里推定,一直以来落得安全而清静。
叶潜站在司衣间里,小心除下外袍及围脖,问道:“漕栈有何异况?”要惹得皇帝派他外出整治一次。
修谬考虑片刻,终究说了实情。
原来是皇帝广罗美女充盈后宫,供其淫乐,要求漕运陆运辟出转输路线。皇帝投入大量人力物力采办此事,都城内外的青壮力都被征调来拉纤、修路、驯养牲畜等,致使春田荒芜不少,连带着还踩坏了两岸的土地。积雪残冰成块滑落进运河,堵塞了行船,皇帝又派人去疏浚,将叶潜也推出去做苦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