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贞节牌坊(4)

作者:西岭雪

左右讨论不出结果,慧慈不耐烦起来,反正老爷就是不到大太太屋里也很少去她那儿,她才懒得操心四爷到底睡在哪个姨娘房里呢。便提议说:“反正不知道,等着就是了,说也白说。难得咱们四个凑得这么齐,不如打八圈吧。”

娉婷笑起来:“二姐满心里最爱就是打牌。不过难得二姐的牌品也是最好。”

慧慈得意地说:“愿赌服输,这有什么说的。”又极力撺掇着,“打不打?打吧。我这叫就张妈收拾桌子来。”

荷花却又算起来账来:“说打牌,五妹妹上次还欠我五十块呢。”

凤琴撇嘴:“不就五十块钱吗?还你就是。可你刚才搽的这头油,是法兰西的货,一瓶值着好几百呢。你搽这一头,怎么着也有二三十块了。就算你二十五,我再还你二十五就是了。”

荷花立即胀红了脸:“头油是二姐替我搽的,又不是我自己要搽的,怎么能扣我的钱呢?再说,我只搽了这一点点,哪里就值二十五块钱那么多了?”

娉婷便推着凤琴说:“得了,你烫的这一头时髦卷发,又不比荷花妹妹梳髻,哪用得着头油?放着也是白放着。”

慧慈生怕打不成牌,也赶紧说:“四妹妹真傻,凤妹妹这是逗你玩儿呢,凤妹妹要真是手头不方便,我替她先垫上就是,还怕跑了债不成?”

于是一场家庭会议便在镯佩叮当和“碰”呀“和”呀的娇唤声中结束了。

纳吉

(三) 进门那天

小蛇进门那天,是小雪。

天上阴阴的如幕,地上薄薄的如霜,雪一落地就化,积不住,路却格外滑。卢府花园里枯杨败柳地到处挂着雪粒子,灰白清冷,远看像灵幡,压得人心头沉沉的。

卢家的园艺是一绝,但冬天就是冬天,又是小雪,就算有几株冬青也都是无精打采。宾客们也都有些热闹不起来,嘴上不说,心里却都嘀咕着:卢会长怎么选这么一个日子纳妾呢?新来的人不知道,卢家多年的老亲却都明白,卢府纳妾,五年一次,总是选在春暖花开的时节,不冷不热,繁花似锦,一边赏花,一边迎新,最是吉利。可这回,却急匆匆地赶在小雪日子就办了,倒像等不及了似的。而且上一次为着娶凤琴过门卢胡氏到聚花楼大闹的事儿传遍了青桐县,当时卢老爷是赌过誓说这是最后一次,从此再不纳妾了的。事情隔了不到三年,怎么倒又反口?那卢胡氏咋就肯了?看卢胡氏里出外进的张罗劲儿,真就不像吃醋的样子,这就更使这次纳妾处处透着股怪异。

宴开十席,厅里三桌都是达亲显贵,薰香煨火炉的,倒还舒适;院里七桌全是乡邻好友,可就吃苦,虽然搭了篷子,到底不蔽寒,细雪飘风不时往人身上吹上一阵,又饿,里里外外都凉透了。席未开,酒先上,于是就不时有客人喊着:“烫壶酒,烫得热热的上来!”

为了办喜事,在省城教书的大少爷卢长衫和已经嫁人的大小姐雅诗都赶回来了,大早地率着下人去往县门外迎花轿去了;二少爷卢短衫也难得地一早起床,带着管家阿福里外招呼着,指挥下人把火炉烧得更旺些,送酒的脚步儿勤着些,拿张作势地,俨然卢家第二代当家人了;二小姐三小姐年岁还小,帮不上什么忙,被老师领着,安静地坐在角落里等开席,都很规矩的样子;家丁每隔半个时辰就跑来报一声:花轿到辕门外了,花轿停在县志碑了,新娘子正准备拜牌坊,新娘子重新上轿的时候滑了一跤……

卢胡氏的脸便挂了下来。在牌坊前摔跤,这是很忌讳的事,不明指着新娘子将来注定要败坏门楣,触犯家规么?

县志碑前的“孝贞节烈坊”是青桐县唯一的一座牌坊,四柱三间,柱间三道额枋相连,额枋上下夹有两层字板。额枋上浮地起雕,依稀还可以看出是双龙戏珠图案,字板却早已风侵雨蚀,斑驳不清了。牌坊的主人已不可考,也不知来自哪年哪代,有次卢四爷跟外乡人喝酒时,趁着醉意顺口胡诌那是先皇赏赐卢家祖先一位可歌可泣的女性长辈的。酒醒后越想这事儿越觉可能,而且觉着了得意。后来就不仅是酒醉的时候说说,清醒的时候也常挂在嘴边了。卢会长说的话,大家就明知是假,又谁敢说破呢?何况也的确没人能说清那座贞节牌坊到底是哪朝哪代哪位皇上赐封哪家先祖的,卢家要认领,就认领了去也罢。于是渐渐的,卢会长连自己都信了,信这牌坊真就是卢家的,而且自此立了规矩,新人进卢家要先到牌坊前叩拜,以示禀承祖德,今后也要做个像牌坊主人那样的贞女节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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