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贞节牌坊(25)

作者:西岭雪

六院的门开了,一个身材娇小的女子走出来,迅速和那男子会合,小声说了几句什么,两人便肩并肩地往花园那边走去。娉婷站在树后面,看不到那女子的正脸,却看到她的脚——那穿着绣花鞋的一对三寸金莲。

湿滑的青石板路上,雨水汪着森冷的光,艳红的绣花鞋踏上去,有种刺目的凄然。小花园的门也是艳红的,一种奇怪的深浓的红,雨水浇在上面又流下来,就好像在淌血似的。娉婷忽然尖叫起来:“啊——有贼呀——”

家人被惊动了,护院匆匆地跑过来,大呼小叫着:“贼在哪儿?贼在哪儿?”

那男子一牵女子的手,叫道:“不好,快跑!”两人拉开小花园的门栓便往墙根儿处去,无奈女子一双小脚跑不快,还在墙根处已被护院追上了,那男人并不回身,仍然让女子踩着他的肩头快快翻墙,嘴里不住催着:“你先走,别管我!”

各院的灯纷纷亮了,丫环婆子的叫声缠成一团,连老葫芦也由丫环扶着颤微微地出来了,直问:“抓到贼了么?带来我看。”二少爷短衫一马当先,大声指挥着家丁:“给我打,重重地打,打完了再问话!”

男人已经倒在地上,却还合身扑过来护在女子身上,叫:“不关她的事,是我……”恍惚有人惊叫:“是大少爷!”短衫更不打话,抢过棒子来迎头一棒,正正击在那男人的额上,顿时血流披面。那男人眼睁睁,眼睁睁地看着女子缓缓倒了下去,眼神痛楚焦虑,分明还在为女子的安危担心,无声的口型,好像还在说:“快走!”却已经发不出声音来。

天地间所有的声音都静止了,人群无声地散开一个半圆,连拉扯女子的人也都松了手,女子披头散发直扑过来,宛若一道闪电撕破夜空,蓦然间,发出撕心裂腑的一声惨呼:“长——衫——”

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那是——六姨娘,小蛇!

卢胡氏奇怪地并没有对小蛇的出逃给予应有的惩罚,只淡淡地说关起来等老爷回来再说。

也许,是因为大少爷长衫的死,使所有其他的事都显得微不足道了吧?

短衫也再没有在晨请安上出现过。原先坐镇紫檀雕花椅子是为了落实自己的当家人身份,现在,用不着了。长衫已死,他如今是卢家唯一的儿子,卢家的财产不给他,又给谁呢?

慧慈哭得几乎断气,天天坐在小蛇的院门口拍腿指天地大骂,一口咬定是小蛇带坏了她的儿子,说枉我对你这么好,怎么就没看出你是条深藏不露的狐狸精呢?我日防夜防,独独没有防过你这个貌似单纯的小妖精,你表面上装贤良老实,骨子里比婊子还婊子!

开口“婊子”闭口“婊子”的,就惹恼了一个人——五姨娘凤琴,她嘴里不好说,腿上却做出了反应,天天得闲儿就往六院里跑,说是去看看六姨娘,防止畏罪自杀。

老葫芦睁一只眼闭一眼只做看不见,实际上也是害怕小蛇会做出什么举动来,到时候不好跟老爷交代。就算她再该死,也是老爷的人,人命关天的大事,还是由老爷自己来断的好。卢氏再霸道,可还不敢草菅人命。不过那个在乱中喊了一声“大少爷”的家丁,还是被卢胡氏捏个错儿给打发了,也没太难为他,说毕竟在卢府孝敬了这么多年,便有错也不能太苛待了老人,赏了好些银钱。

逃亡

(二) 下雨的日子(2)

偌大的卢府,蓦然间安静下来,明明来来往往地走动着几十口人,听着却只像没什么人似的,连小花园也因为死了大少爷,迅速地荒芜起来。那夜在打斗中被踩倒的花花草草再也没有站起来过,周围几尺方圆的地方都荒倒了一片,从旁边走过,依稀还能闻到一股血腥味。而且三天两头地,就撒满了纸钱,也不知从哪里来的,随风飘着,挂在树杈上,看着十分惊心。

卢府花园里原本就有柴房闹鬼的传说,如今传得更加离奇荒诞了,说是男鬼女鬼一到晚上就会满园子乱走,那男鬼长衫着地,没有影子,分明就是大少爷;那女鬼披头散发,身材娇小,像丫环秋菊又像六姨娘小蛇,还边走边哭呢。便有人说,胡说,六姨娘还没死哪,如何成了鬼?偏偏见鬼的人赌咒发誓地说,我看得真真儿的,那女子一双小脚好是精致,还穿着绣花鞋呢。

这些个传说弄得卢府里阴风阵阵地,渐渐大白天也没人敢往小花园里去。卢胡氏只得暂命将小花园的门关了,说一并等老爷回来发落。

晚间的雾先从荷花池里泛起来,在假山处抱了一抱,一一抚过冬青和芭蕉,然后才姗姗地拥到院子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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