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贞节牌坊(24)
他抱着她,糊里糊涂地将脸埋到她浓密的头发底下,一遍遍亲吻她汗湿细腻的后颈,脑子里昏昏沉沉。
她终于开口说话:“可你是订了亲的人。”长衫说:“只有对不起她。”小蛇又说:“那你娘怎么办?”长衫长叹了一声,仍然说:“也只好对不起了,他终究是我爹,我已经三十岁了,便做出什么错事,他也不会杀了我娘吧?”小蛇问:“我们是在做错事吗?”长衫说:“我不知道。我想救你,想了很长时间了,想了一年多了。那时候我相信我做的事很对,很正义;可是现在真要做,忽然我觉得有些紧张了,但我主意没变过。”小蛇说:“那是因为你喜欢上我了。”长衫便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计划的时候,他想的是解救一个弱小的受害者,他的动机正义而纯粹;但是,如果那弱小者是他所爱的,这救赎的伟大计划里搀了感情的成份,就变得复杂起来,带了悲壮的意味,从而也就更加义无反顾。长衫说:“不要问是为什么吧,反正我们一定得走,你一定得走。”
小蛇定定地看着他,忽然很痛快很信赖地说:“我听你的。”
长衫吃了一惊,喜出望外,反而不敢置信,不禁连连后退两步,重新仔细地打量着小蛇,唯恐自己听错。
小蛇再次强调:“你为褂裙的事顶撞太太时我就决定了,都听你的。”
她庄严地站在那儿,像一尊神像。高高的衣领抵着她精巧的下巴不容转寰,裙摆在脚背上荡起一阵阵轻微的涟漪,身上该鼓起的地方是两座圆润的小山,而该陷下去的地方是山间的羊肠小路,引领着人抑不住的攀升欲望。
他怯怯地伸出手,在她高耸的胸前逗留了很久很久,那种暖香的酥软刺激着他,使他整个人都昏昏地,甚至忘记了下一步应该做些什么。
她却又推开他来,回转身,主动解开衣扣。
他看着她,她好像不是脱下了那十斤重的一层层绣服,倒好像是从那层层衣服里走出来的,像珍珠离开她的蚌。
她的身子圆润,牙白色,泛着淡青的光,正像是一颗饱满的珠。
他一句话也说不出就矮了下去,跪在裸着的女体前,跪在造物主最完美的杰作前,跪在比天地尊亲师都更高更大的原始欲望与力量前——那股力量,你不重视它,它就是零;你正视了它,它就是一切。
小蛇流了泪,她知道她的生命在这一刻得到升华,生存的价值重新被衡量定位,现在她是一个真正的人了,不,不仅仅是人,而且是女人,是神。
她的纤细的十指深深插进长衫浓密而短的头发里,揉搓着,抚摩着,微微痉挛,但是静,极度的、永恒的、周而复始的一种静。那是地母的造像,弱到不可以再弱时,也就大得不可以再大。
她就这样子在嫁进卢府一年零四个月后,终于将自己的初贞送给卢家人了。
逃亡
(二) 下雨的日子(1)
二
小雨。三姨娘娉婷在屋子里穿珠帘。
她最恨珠帘。因为怕珠子落。那种大势已去收拾不及的零落,一种绝撒的失去一切希望满盘皆输的失落,可以将人的心在瞬间彻底打败。可是她的屋子里,却偏偏四季挂着一面珠帘。有风时,刷啦作响;有雨时,湿润粘人。
她也恨下雨。下雨的日子,她就会想起很多关于雨的诗,想起父亲教自己念诗的情形,想起自己的怀才不遇和红颜薄命。但是她却偏偏把自己的住处取名“听雨阁”,每到下雨的日子,便总是舍不得歇,整夜守着窗子听落雨的声音,觉得那是上天为了自己的命运在哭。
“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罗衾不耐五更寒。”可真是应景啊,只除了现在不是五更,是三更。
隔壁二姨娘慧慈的院门儿响了一声,又“吱呀”关上了,分明有人走出来。
娉婷不慌不忙地放下手中正在穿的珠子,走出去,站在阳台上往下望。
三姨娘娉婷的房子是一座米黄色的两层阁楼,坐卧起居在一楼,读书写字在二楼,称为“书房”。她是整个卢府里唯一拥有独立书房的女子,这是一种身份的标志,也是学问的标志。因为这间书房,就连大太太卢胡氏也要对她另眼相看,或者说,是对那满架子的书另眼相看。
此刻,娉婷就站在高高的书房阳台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一个穿长衫的身影从二姨娘慧慈的院子里走出来,向六姨娘小蛇的院子走过去。娉婷冷冷地笑了一笑,便披上墨绿弹花的缎子斗篷轻手轻脚地下了楼,小心地不惊醒丫环和老妈子。
她擎着黄纸伞,缓慢而流畅地走在青石子路上,像浮萍淌过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