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贞节牌坊(20)

作者:西岭雪

后来他又曾想过解救荷花,但冷眼旁观,发现荷花完全是个没脑筋的人,便解救也是无趣的。至于凤琴,更不消说了,是妓女出身,虽说妓女也有误入风尘出淤泥而不染的,可是对她们而言,从良已经是最好的出路,还往哪里解救呢?

见到小蛇,却把这解救的心又重新热起来:十四岁,花朵儿一样的女孩,比自己还小着一轮还多,怎么就能被父亲这封建遗老给糟蹋了呢。而且,他母亲已经明里暗里透露给他,父亲早已是不行了的,这小姨娘,根本是个幌子,只怕进府一年还未经人事呢。太残酷了,他这个新青年,绝不允许这样的悲剧一而再再而三地在他的眼前重复上演,他要解救这苦难的新姨娘!

但是究竟如何实施解救计划呢,这却不是说做就做的事。首先得有钱,不然新姨娘逃出卢府后如何生活?若她有能力独自生存也不需要嫁进卢府做妾了。可是自己是没钱的,为了躲开父亲,他已经在省城做职业学生做了近十年,虽然后来终于谋了个教书的职位算是工作了,可那几个钱养活自己也不够,如何再承担得了别人。要不是没能力,他最该第一个接出卢府的,不是别人,而应该是自己的亲生母亲慧姨娘呀。要离开肮脏的封建家庭,就首先得从封建家庭里把父亲搜刮民脂民膏的肮脏钱淘澄出来,然后再教自己做个干净人儿。

想到这点让长衫觉得叹息,但是他仍然一刻都没有放弃要解救小蛇的打算。他带着这打算离开家回了省城,足足打算了一年寒暑,又带着这打算重新在花开时候回到家来。回家的路上,他一直还在想着那鲜花儿一样娇艳的小姨娘和她那身隆重的鲜亮绣衣。

然而他再见小蛇时,无端地觉得她是一个旧了的人,浑身上下从里到外都流露着一种旧了的气息,那衣裳,那针线,那花色,那眉眼,那神情,甚至连脸上的胭脂水粉,都晦暗而不新鲜。

她染上了烟瘾。狭长的渴睡的眼,只有在点燃鸦片时才会流露出一点精神,而她本人身上也散发着这种鸦片般渴睡而迷离的魅惑。

这是卢四爷走后的第二天,大少爷在晨会上没见到小蛇,母亲说她病了。长衫因为一向觉得自己行得正,从不知避什么嫌疑,大大方方地来探小蛇的病。她躺在床上,小小的苍白的脸露在被子外,洒花的缎子被面上泼出一大把乌黑的头发来,黑得昏天暗地。刚用完的烟具散落在一边,十分刺眼。

他觉得困惑,“小蛇,”他叫她,她实在太小了,小到让他只能叫她的名字,而无论如何不能开口喊一声“六姨娘”,她的单纯,美丽,玉洁冰清,都和“六姨娘”距离得太远了,使他觉得这称呼于她是一种伤害,他宁可叫她小蛇。“小蛇,你今年,有十五岁了吧?”他询问的神情,绝对不像一个儿子对继母,反而是兄长对妹妹,带点怜惜,带点关切。“怎么就抽上这个了呢?”

“烟有好处哦。”小蛇很坦白地看着他,眼神涣散而诚恳,仿佛不觉得自己所诉说的事实有多么惊心动魄,她说,“吃了烟,再捱打时就可以不觉得疼。”

长衫的心一下子就疼得揪紧了,他以为自己看到了地狱,在这个美丽得跟女神一样的还是个孩子的小蛇面前,他看到了炼狱的火,在吞噬她的青春,她的鲜亮,她的热情,她的真诚。他能替她挡过那火焰的袭来么?

“小蛇,我带你走吧。”一句话便这样脱口而出了。虽然计划了那么久,但是他从来没想过出口时真会这么轻易,他计划着这之前是要进行很长久很深入的交谈和讨论,然后才渐渐涉及这事物核心的。可是此刻,他却一点余地不留,冲口而出,“小蛇,走吧,离开卢家,我帮你!”

当这句话说出的时候,很多东西都在瞬间被改变了,很多人的命运都被颠覆了,可是他们自己不知道。那一刻,他们之间充满了风雨欲来的悸动,所有的声音都静寂,所有的色彩都窒息。而这声音和色彩的中心,小蛇,她的恒久寂艳的脸上,第一次表现出深深的动容,然而她说:“大少爷,以后别再说这样的话了。”

褂裙风波

(三) 先下手为强(1)

卢四爷不在家的日子里,短衫提前实现了一家之主的权力和威严,当然是在卢胡氏的帮助下。

长衫要和祁家小姐淑祺结婚的喜讯,对于卢胡氏来说,可并不像卢四爷那么单纯地感到高兴——虽然卢家加上祁家的财势无异于与虎添翼,但是这结亲的人是长衫而非短衫,那么就代表着二房的势力将随之强大起来,被自己欺压了半辈子的慧慈姨娘将升格为婆婆,而且是祁大小姐的婆婆,这岂非是在挑战胡氏的至高无上的威严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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