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贞节牌坊(18)
祁三既有了联姻之心,来卢家时自然和颜悦色,凡卢会长所说所为,无不附和赞同,反而令四爷纳闷起来,心想明明是自己有求于人,怎么反倒像祁三要巴结自己似的。而且看祁三满面红光,精神奕奕,哪里像有病的样子。分明是不想赴宴。那又何故前倨而后躬呢?
客人们走后,卢会长又特地在内书房单设一小桌,邀祁三对饮,做出一副推心置腑的样子来,先道了敬仰之情,对牌坊的崇拜郑重之意,然后又自我标榜一番这些年来如何修葺维护牌坊的屹立不倒,如何以牌坊的贞操来克己持家,早已把牌坊视为卢家祖德云云。
不等四爷说完,祁三已经截住话头,说:“我刚到青桐,已经听到了民众关于四爷的一片赞扬之声,说四爷每每纳吉,都要新人在牌坊前跪拜行礼,这真是大家作派,古风犹存呀。”说得四爷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祁三却又话头一转,提起自己的女儿来,明白地提出了联姻的意思,并特地点出,“娶亲拜牌坊,这是个好习惯啊,应该继续下去。就是长杉和淑祺行礼的时候,也一定要去拜牌坊,如果四爷没意见,不如把黄道吉日就安排在祭祖同一天,也是教训下一代禀承祖训的意思,岂不两全其美?”
四爷听了大喜,那明明是替他考虑,为他保面子的办法。如果两家一起在牌坊前行礼拜祭,青桐人们又有谁会知道这牌坊到底是卢家的还是祁家的呢?这样子,就既让祁家隆隆重重地祭了祖,又使卢家稳稳当当地保了密,真是一举两得的完美主意,焉有不允之理?当下举杯道贺:“难得祁兄看得上小儿,那可真是我们卢家上下的颜面了。”
推杯换盏间,卢长衫的婚事便在完全不经当事人知晓的情况下排定下来,婚期迫在眉睫,就安排在两个月后,卢四爷和祁老三从长春祝贺过皇帝的登基大典回来就举行。
当慧慈把这一消息通知儿子的时候,长衫有种被雷击的震荡感和无奈感。他说:“我能不答应么?”
慧慈反问:“你说呢?”她分析给儿子听:“这家里,只有两个继承人,一个是你,一个是二少爷,你是我生的,二少爷是老葫芦生的。虽然你是长子,又处处比人强,可是你命不济,有个窝囊的娘,注定了你这辈子要忍让才能过活。娘忍了一辈子,已经打算好要忍到死的了,就是死了,只怕一口气也不敢全放出来。老爷活着一天,总有我娘俩一口饭在,老爷死了,我就只剩你一个指望。你要是争气,就让娘过两天舒心养老日子,娶了那祁家的姑娘,堂堂正正做个大少爷。那祁家财大势大,连你爹也要敬他们三分,如果你娶了祁家的闺女,这卢家上上下下就再没一个人敢对我娘俩大声说话,我也活出个人样儿来了。你要是不答应——你爹会许你不答应么?除非我娘俩一时三刻就离开这卢家,那我也由得你,跟你要饭去便是了。”
一番话说得长衫两泪纵横,跪在地上说:“娘,我答应,一切都听娘的便是。”
长衫吹起箫来。每当长衫开心或者不开心的时候,他就想吹箫。把所有的心事从孔孔窍窍中通过这天地之音发散出去。
箫声传到小蛇的院子里,她便从绣架上抬起了头,微微半仰着脸,晚霞的余晖抹在她脸上,仿佛涂了一层胭脂,叫短衫看得又羡又妒。
短衫是来给小蛇送烟膏的,同时告诉小蛇大哥结亲的消息,他说:“我不知道祁老三的闺女为什么会选中了大哥而没有选中我。真可惜那天我在外面有应酬,不然的话,我也会陪阿福去祁家的,那样说不定今天就轮到我来做祁家的女婿了。将来卢家的势力加上祁家的势力,这整个青桐县就都是咱家的了。”
他说不准小蛇到底有没有听他说话,从他进门起,小蛇就一直在绣花。小蛇刺绣的样子就像一幅静画,永恒地半低着头,睫毛在眼睑下遮出半屏山峦,下面有隐隐流水。一双手走得飞快,细碎而灵动,如行云流水,反而更让人觉得格外的静。柔细的静寂中,花儿开了,鱼儿活了,鸟儿叫了,草儿绿了。
褂裙风波
(一) 卢祁联姻(2)
那种姿态,真令短衫着迷。他久久地盯着小蛇刺绣,觉得可以眼也不眨地这样坐看整个下午。可是小蛇从来看不见他的存在。他知道。小蛇的人是静的,耳朵却在动,在听那隔院的箫声,大哥长衫的箫声。
箫声无处不在,满满登登的箫声把人的心吹得空空荡荡的,空得可以容下整个海,空得充满了欲望,仇恨,和毁灭的激情。
短衫忽然诡秘地一笑,说:“那天在小花园,我知道你在树后面什么都看见了,你不会告诉我爹的,对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