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余得许多情(71)
最近打着孝期在身的名义,她闭门谢客了好一阵,廖三哥看不过,非要约她今日出门听戏,还说给她引荐一高人。
廖季生这人心高气傲得很,可不轻易服人,萧瑜想不到是谁能得他一句半句称赞。
梁瑾送她到门口,欲言又止。
萧瑜微微一笑:“得了,你也跟我去吧。”
他犹豫:“这,合适吗?”
“谁还能再为难你不成?”
孙家大老爷年初下台了,如今总理一职暂空,孙家今不如昔,哪有空找个小角色的麻烦?
况且江山代有才人出,梁瑾几乎消失一年,如今梨园行当里还有几个记得碧云天的都说不准。
今儿个去的地方是吉祥戏楼,是自家地方,年初新翻修的,刚开门没多久。
吉祥戏楼原来不叫吉祥戏楼,新名字是萧瑜起的,彼时她抬眼正见着霍吉霍祥站一块儿,随口就拍板了。
廖季生无语扶额,只道翻修的具体安排你就别管了。他是生怕她一时兴起,又把楼里装修成什么鬼样子。
今天的戏班子不出名,一楼上座不多,梁瑾拣了个边上的位子坐下,萧瑜上了二楼包厢。
进了包厢,一打眼就看见了廖季生,他旁边坐着个男人,灰布长衫,戴着礼帽,看不见面容,可人坐在那里,肩宽背直,气质出众,想低调也难。
屋里只有他们两个人,连个听差也没有,于是萧瑜吩咐霍祥候在外面。
门一关,廖季生笑着招手:
“你可来了,快过来,我给你介绍介绍,这位是金先生。”
“金先生?”
“这就是我跟你说过的萧瑜,我亲妹子。”
金先生摘下礼帽,露出一张年轻英俊的脸,他向萧瑜伸出手,微微一笑:
“萧二小姐,久仰。”
这人看着而立不到,剑眉星目,骨相生的极好,英气勃勃不失儒雅,一笑三分暖意五分正气,不是个儒将军,却是个武书生。
萧瑜和他握了手,三人入座,萧瑜笑道:
“三哥从不夸人,他在我这儿把先生夸个不停,让我对先生好奇极了,今日一见,果然气度不凡。”
“不过是拳脚上侥幸胜了一二次,实在不值一提。”
萧瑜微微挑了下眉,垂眸喝茶。
这可了不得,廖季生幼时学拳,师承广东咏chūn一门泰山北斗级的宗师秦关,真功夫鲜有失手,居然能被这人赢得心服口服?
连名字也不透漏,这人身份有些蹊跷。
廖季生尴尬摆手:“不提不提,胜败兵家常事,我可不是为这事儿服你。小瑜儿你不知道,金先生是有大才之人,留学日本,毕业于陆士学校,游学法国,巴黎待了四年,真正能文能武的全才!”
“西洋镀金,东洋镀银,金先生东西尽占,着实厉害。”萧瑜拱手。
金先生对于廖季生的介绍有些无奈,固执的补充说:
“起初去东洋是家中所bī,后来去西洋也是世道所迫,文凭还没拿到手,只是jiāo了些志同道合的朋友而已。”
“也是快意之事。”萧瑜问:“不知先生在法国研究什么方面?”
“旁听了半年哲学。”
萧瑜有些意外,一笑:“古往今来,投笔从戎之人不少,弃武从文倒是不多见。如今世道兵荒马乱,先生难道不想大展拳脚,救民水火?”
“正因为想要救国救民,所以才弃武从文。我原来以为洋枪利pào能救中国,以为文化能救中国,以为实业能救中国,现在看来通通差了些。”
萧瑜瞧了一眼廖季生,笑道:“这倒是和三哥不谋而合了。”
这二人赶巧都是反出军校,不愿意再做旁人手里棋子的特立独行之人,怪不得相知相惜。
廖季生摊手:“我就是一个粗人,可搞不懂他那些政治理论。”
法国是欧洲的文明中心,是世界革命的榜样,各种思cháo激dàng碰撞,政治理论层出不穷,每个旅法的留学生都会被卷入这些思cháo之中,寻求自己心中的救国之路。
萧瑜有些感兴趣:“不知先生是支持的哪派?是安那其无政府主义,德先生赛先生?还是......”
她右手拇指食指成圈,伸出三根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了几下,若有深意道,“还是那三点啊?”
民族、民权、民生,南方革命党所信奉的三民主义。
金先生显然看懂了她的暗示,却不置可否,轻笑道:
“当下中国之局面,绝非一个政客,一种主义能改变得了的,若要解决中国的问题,复兴国家,振兴民智,要靠的是——”
他唇齿轻碰,吐出了一个单词:
“большевик ”
是俄文。
萧瑜神色微顿,慢慢笑了起来:“先生该去做老师,教书育人,方能尽展所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