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余得许多情(25)

作者:锦绣灰

以她身份,本不能进萧家,可萧子显素来是萧老太爷最宠爱的小儿子,这些年躺在chuáng上抽大烟,委实没个正形,难得开口要人,老太爷就破天荒的允了。

腊月二十三小年那天,小月娥被一顶花轿从偏门抬进了萧家。

当晚她坐在喜房里,却左等右等也没人来。

终于等到三更天,一个身影推门走进房中,也不上前,只靠在门边,人还未近,酒气冲天。小月娥抬头,光线半明半暗,刚想唤“老爷”,定睛一看,心头狂跳,原来却是那年chūn玉楼的倜傥少年。

“二小姐......”

她早就知道她的身份了。

初时不知,藏着心思,后来被楼里的姐妹笑话了,这才知道。

萧瑜一身酒气,白衬衫领口解了两颗,露出纤细清瘦的锁骨,白玉般雪肤上晕着片片桃花殷虹。

她微抬下颌,醉眼迷离的看了她半晌,漫不经心一笑,无端轻佻:

“我道是谁呢,刀山火海的也敢往萧家跳,原来是你。”

那时银钏刚死不久,她满心怨恨,而今见了小月娥,依稀明白了什么,故而更觉荒唐。

可她不能把气撒在这个女人身上。

爱慕虚荣也好,身不由己也罢,萧家这火坑,她终究是跳进来了,没人能救她。

于是颇有些意兴阑珊的转身离开:

“他今晚喝高了,不会再来,洗洗早些睡吧。”

.

小月娥刚刚嫁进来那段日子,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平静。

花街柳巷是吃人的地方,风尘里打过滚的个个都是人jīng,短短半年,小月娥早就不是那个初来乍到,唯唯诺诺的小姑娘了。她嫁进萧府之前就成了chūn玉楼的红牌,她能将听过几次的戏曲学的形似,就能将窑子里所有姑娘该有的手段都学去。

许是因为她知情识趣善解人意,许是因为她能烧得一手好鸦片,又或许仅仅是因为她是个江南女子,萧子显对她颇为宠爱,很是消停了一段日子。

往常大概一两个月,从萧子显的房里就能抬出一个血肉模糊的丫鬟,那段时间居然一个也没有,小月娥甚至很快有了身孕。

那年盛夏,萧瑜闲来无事提溜着廖季生送的八哥在花园里闲逛,转过假山石dòng,便听见荷花池边传来咿咿呀呀的唱腔。

整个萧府,满打满算,就那一人会唱这《牡丹亭》,走近一看,果然是小月娥。

她可以对chūn玉楼的小月娥心存怜意,但她对萧子显和他房里的人向来眼不见为净,没兴趣照面,刚想转身离开,却不想小月娥起身叫住了她。

“二小姐,那里日头晒着,不如来这边水榭yīn凉处坐一坐?”

她怀了四个月的身孕,不见腰身,却圆润了不少,紫罗兰色绣花的袄裙,梳了个元宝髻,瞧着温婉娴静,好似个良家女子。

萧瑜迈步走了过去,在边上一张躺椅上坐下,姿态随意,不冷不淡唤了声:“月姨娘。”

“二小姐怎么这样生分,我算哪门子姨娘?你叫我月娥就好。”她抿嘴一笑。

这一笑可是漏了底,她天生一双勾魂眼儿媚,如今笑起来带着三分讨好,四分谄媚,实在俗气。

萧瑜皱了皱眉,不想理睬,谁知道手里那八哥突然模仿起人语:

“月娥!月娥!”

嘶哑的声音难听极了。

小月娥却又惊又喜,像个孩子一样不住问道:

“二小姐,它会说话?它会叫我名字?我只说一次它就听懂了?它还会说什么?”

萧瑜无奈:“不会别的了。”

她从没教过它别的,虽然知道八哥能学舌,但也一直当普通鸟养着,谁知道今天怎么突然开了口。

“也许,它是觉得与月娥是同病相怜吧......”小月娥看着笼子里扑棱着翅膀却飞不出去的八哥,轻轻说道。

萧瑜一时无言,转头看见八仙桌上盛了一碗冰镇酸梅汤,可是放得久了,连一丝凉气儿都没了,于是随口道:

“怎么不趁凉快喝了,孕妇不都爱喝酸的?”

小月娥轻轻一笑,垂眸慢条斯理道:

“二小姐,假如我今天喝了这碗酸梅汤,也许明天这八哥叫月娥的时候,就没人应了。”

萧瑜微愣,而后勾起一抹冷笑。

许久没有搭理宅子里的那群女人了,差点忘了她们的手段,这些年风平làng静了一阵,不过是看萧子显确实颓废,没有威胁,而她是个女孩子,终究是要姓霍的。如今来的新的姨娘,肚子里又怀了孩子,自然是不一样了。

小月娥低头温柔的抚摸着自己还不曾隆起的小腹,低声道:

“二小姐,其实做学舌的八哥也好,谁的替身也好,月娥从无怨言。我清楚自己是什么身份,进来萧府已经是最好的结局,旁人羡慕都羡慕不来,我只想好好伺候老爷小姐,不想争什么,也不想抢什么。可我如今有了孩子,将为人母,我不能让他们害了我未出世的孩子。我死不足惜,可这是老爷的骨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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