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三千(30)
“兰二小姐哪里的话。”刘世涛gāngān笑道,却似乎更尴尬了。他又寻思起话头,好半天,忽道:“对了,公主与世子大人的婚期可定了?微臣、微臣想早些备礼。”
这回非但是我,连兰嘉亦不知怎么答了。
熙来攘往的街头,慕央听了这话,抬眸望向我。
我努力笑了一下,自己都觉得脸皮子发僵:“你倒也真地信了,其实我与大世子天南海北的两个人,原就当不得真,只与你开个玩笑罢了。”
慕央的眸子闪过一丝诧异,楞然看着我。刘世涛仿佛欲说什么,又默然不语。于是三个人君不君臣不臣地相顾无言,自己也晓得实在不像话。
良久,刘世涛低声道:“昌平公主,末将——”
“刘大人。”不等他说,兰嘉便打断,“刘大人,家父钟情于字画,我一直想从景阳十里挑选一副珍品送他,无奈却是眼拙。刘大人到底是状元才子,不如替兰嘉选一副好的罢。”
刘世涛默然片刻,道:“能帮右仆she大人挑选字画,是末将之幸。”
兰嘉与刘世涛走了,我才注意到慕央今日着一身便衣,淡色长衫清雅得很,可饶是如此,他的发依然一丝不苟地束于脑后。
我寻思了半日,又将话头引到刘世涛身上,笑道:“月前去看刘校尉,他还有一颗要习武的雄心,没想到一个月下来,便安稳了性子,跟在将军身旁做文随了。”
慕央应道:“他那时也是经了点事,心中不好受,如今该过去的当已过去,人也就安稳了。”
我自晓得慕央指的是何事,但由他提起,却有说不出的困窘,我道:“兰嘉早提过要帮右仆she大人选字画,我倒好奇她要选个什么样子的。”说着便要去人群里寻她。
“公主。”
这一声“公主”微不可闻,但我还是听到了。
慕央的眸色依旧看不出喜悲,声音又低又沉:“公主畏寒,腊月的暮风寒气渗骨,公主若逛好了,便早些回宫罢。”
我又不知当应他什么了,想来于闲止将我畏寒的毛病告诉他后,他便这样记挂在心上,我想道声谢,却又觉得徒劳。
天边有黑色的鸦羽划过,街上来来往往的人群喧嚣又寂寥,日暮的风终于扑面来袭,而慕央的话语也被这寒风载着,分外落索:“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公主当珍之重之,而过往已矣,公主却不必再想。”
我不知他从我眼里看出了什么,才说出这样的话。可我忽然想起那个大雪漫天的夜,于闲止对我说,阿碧,过去的,不要再想了;他说,木已成舟,追究一个结果又如何;他还说,别再难过。
仿佛被掀起了心中疮疤,狰狞的一角忽然昭昭于世,我忍不住就道:“我在冷宫三年无人顾我死活,如今活下来活得好好的,却人人与我道珍重,我晓得世态炎凉当自知冷暖,未曾料慕将军也不可免俗。”
慕央平静的目色里终于有了一丝惊恸,苦意漫过他的唇角,说出来的,却还是循规蹈矩的几个字:“是末将失言了。”
*—*—*—*—*—*
泪满襟 05
这个冬日,我身子骨转好,可那日与慕央一场遭逢,竟令我连出宫的心思都懒怠了,只成日在宫内溜达。
一日雪后初霁,我携了兰嘉在沁香园闲逛,撞见正批阅奏章的大哥。绿蚁新醅酒,红泥火炉,冷寂的雪地里,只留了个管事的宫人,清冷得很。
似觉察到我来了,他抬头扫我一眼,淡淡道:“过来坐。”我依言在石桌旁坐下,良久,大皇兄才搁了笔,瞧着我道:“看你这脸色,却是比前两年好些了。”
我整襟危坐,应道:“都是承蒙吾皇照拂。”
大哥笑了一声:“朕可没那么大本事。”
雪天里开着几株梅,花色清淡,花叶稍的一抹红,像是被新醅酒的醉意熏出来的。大皇兄步至梅前,颇是惋惜:“这梅色格外好,可惜开得少了。”
我赔笑道:“隔日去鸦留山赏梅,大哥挑些可心的,叫人移栽回宫便是。”
“是了。”大皇兄道,一顿,又说,“当初去鸦留山赏梅,还是于闲止为你请得旨,说瞧不惯你那么禁足在宫里。谁料到再过几日,他却要回远南了。”
我嘴边的笑意一僵,大哥却续道:“你仍不肯跟他走。”
我没有应声。
大哥说:“于闲止看起来不动声色,却有个势在必得的脾气。他此番来京所为何事,朕一直晓得。前几日他说要走了,竟没说要带你一起。”
忽然间,心里就没了着落。我“啊”了一声,道:“小三登在宫里备了膳,我、我得回去了。”便携了兰嘉匆忙要走。
“碧丫头。”大哥沉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