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讨厌1998年冬天(59)
“行李?她到哪去了?”
“好像是去重庆了吧,她说要去赶飞机。”
郑越钦走回办公室,关上门,合上百叶窗,拨了个电话过去。
林琴南手机关机,可能是在飞机上。
又打了个电话给负责的警官询问嫌疑人情况,仍然在捕。
又通过汤岭问了雷悦,她对此并不知情。
汤岭接到电话时狐疑:“她请假都不跟直属上司说一声?你也太没威严了吧。”
的确,这不符合她一贯守规矩的作风,如此想来这件事大概跟宗荷脱不了关系。
郑越钦一想到林琴南那回在高架桥上视死如归地往下跳的场面就浑身难受,他总觉得这个人特别不惜命,像是动作片里开场没多久就要领盒饭的敢死队角色。
如果她抱着这种以身赴死的大无畏精神去面见故意杀人犯,企图以一颗赤忱之心感化他从而维护某种正义,那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胡思乱想了一会儿,郑越钦在网上买了下午去重庆的机票。
飞机一落地,林琴南手机上就跳出来七八条信息。
雷悦问她是否需要帮助。
罗音告诉她老板在查岗。
剩下的都是郑越钦发的。
【上礼拜交通肇事案的卷宗在哪儿?】
【你现在连答辩状都不会写了?】
【请假直接越过我的?】
【杨阿姨出什么事了吗?】
【你回重庆干什么?】
【是不是跟那个嫌疑人有关?】
看到最后一句,林琴南倒抽了一口凉气,觉得没什么算盘能瞒过他。
她没想好怎么回复,便搁置下来,忙着取行李,坐大巴,赶动车。
今天预计在路上要耗费大半天,按照宗荷给的地址,她下了动车还得坐大巴,坐船,再走两公里才能到那个村子。
一路向南,人烟逐渐稀少,周围的高楼也变成了平房。
到了河边已经是傍晚,一艘铁锈了大半的渡船摇摇晃晃地靠在岸边,周围一起上船的都是些背着竹篓的村民,买票也野蛮,没有排队的概念,她还在询问票价时,黑黑黄黄的手臂已经从她身后有力地穿到船主面前,交了四块钱的船费又迅速收走,推搡着找个好位置就地坐下。
船主戴着巨大的草帽,嘴上叼着烟,散出刺鼻又劣质的烟草味,林琴南被挤在轰鸣的发动机边上,正对着掌舵者的烟尾,呛得咳嗽不止,那人却只斜着瞟了她一眼,又迅速转开望向河面,没有掐掉烟的意思。
林琴南勉强转了个向,背对着船主,却又遇到一股充满生机的臭,是一大笼子猪崽和捆着的两只公鸡,乌黑的眼睛直直地对着她,像是在阐述短暂生命中遇到的漫长无奈。
她扭开头,看向对岸乌黑的一条线,明明感觉并不远,却开了很长时间。
这时,发动机突然传来爆裂声,接着像是苟延残喘的病人最后那一口气,吊住,停滞,挣扎,然后绵软无力地消逝。
原本就行使缓慢的旧船骤然失去了动力,甲板上传来骚动,林琴南回头去看船主,他慌乱地转动着钥匙,脸上的褶皱加深了一层。
林琴南突然感觉不对劲——船身在倾斜。
速度不快却很明显,林琴南感觉到失衡感越来越严重。
然后窒息感席卷了她。
离彼岸还有很远,船逐渐倾覆,管理不规范的渡船上没有救生衣。
而她不会游泳。
林琴南紧紧抓着船沿,密切观察着船主的反应,背后泛起凉意。
船主无视周围乘客的询问与抱怨,自己抱着不知从哪里掏出来的救生衣迅速地跳下了河。
林琴南被惊恐逃窜的人群挤到了船边,有人开始往下跳,也有人抱着自己的农产品犹豫不决。
船开始迅速失衡,林琴南感觉到脚边的冰冷,浑浊的河水已经涌入了船身,没有思考的时间了。
她看了一眼旁边那笼安静的猪崽和飞扑的公鸡,大脑一片空白,下一秒有人替她做了决定——她被一个跳河的壮汉硬生生撞了下去。
腥臭的河水瞬间淹没了她,周围游过的人均是艰难求生,并没有向她施以援手。
她在混沌中乱摸,一个浮在水面上的粗糙物件成了救命稻草,她紧紧抓着,两脚拼命地打水,勉强在水面上取得一丝空气。
那物件是原本用来搭通船和岸的木板,随着船的沉没漂在了水面上。
林琴南在木板上趴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通身冰凉,大脑都木然。
然后没想法地抓着木板往人群游动的方向拍腿,奇迹般地移动起来。
后来也不知道是被河水冲的,还是被游动的人群带的,她靠着那块木板到了岸。
可她已经精疲力尽,在那橡皮圈绑成的人工岸上躺了很久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