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天香:北宋女官香药帝国(129)
蕙罗脸更红了,讷讷道:“我……”
赵佶一指轻点她唇,温柔地表示告诫。蕙罗只好低首,轻轻摆脱他的接触后,欠身道:“妾,遵命。”
赵佶视朝之前嘱咐蕙罗在福宁殿等他归来,时近中午时他回来了,手里握着黄庭坚那卷《花气薰人帖》。
他展开诗帖给她看,讲解道:“张旭、怀素作糙书前皆先醉酒,然后恣意挥洒,因此字迹变幻莫测、出神入化。而黄庭坚不饮酒,糙书全在心悟,以意使笔。他常居禅寺,坐观江山,笔下有江山画意。这诗帖用笔紧峭,瘦劲奇崛,正如八节滩意韵。他又爱观察江中水手荡桨拔棹,所以笔画深浅纵横,也像行舟手势。”
蕙罗笑指“心情其实过中年”的“中”字,道:“正中这一竖拖得长长的,是像刺棹抵石。”
赵佶亦指着“何所似”、“八节滩”笑问蕙罗:“这些像不像崎岖水道、嶙峋峭石?”
蕙罗连连点头,含笑伸手指虚划临摹。赵佶见状立即命人取笔墨,亲自教蕙罗临帖。蕙罗很乐意学,全神贯注地写得很认真。赵佶不时从旁指导,有一字蕙罗没写好,他移步至她身后,右手握她执笔的手,从容引她重写一遍。
这个亲密的动作令蕙罗颇感不适,写完字后迅速缩回了手,而赵佶面不改色,又指一字说她运笔有误之处,命她重写。蕙罗听他说得有理有据,心悦诚服之下亦暗自赞叹,心想他是在严肃地教她的,刚才是自己多心了,遂又凝神去写。
赵佶坐下来,举盏饮茶,一抹隐藏的笑意悠然浮出,旋即悄无声息地没入水痕波光中。
从此教蕙罗鉴赏书画、习字临帖成了赵佶常做的事,每天让人从秘阁送来各种名作,南朝手帖唐代墨宝无所不有,皆耐心地向蕙罗一一讲解,再鼓励她说出自己观点,随后教导她临摹。蕙罗研习之后也颇见成效,与赵佶对答常令他会心微笑,字也写得越来越好。一日,在看过她随兴而写的字后,赵佶笑赞:“不错,再多练练,也能达到‘宛然芳树,穆若清风’的境界。”你有这灵气,倒像是我亲妹妹呢。”
赵佶常留蕙罗在福宁殿待大半日,乃至午膳都每每是两人相对进食,批阅章疏,游园观花,不时命她随侍,一时宠渥,六尚之中无人能及。
赵佶以蕙罗升职,且须随时应对传宣,不宜再在尚服局与其他内人同住为由,赐给她一处宫院居住。蕙罗见那宫院面积竟比郑滢的还大,坚辞不受,赵佶才给她换了个小一点的,亲自题字赐名为“蕙馥阁”,又派数名内人及内侍伺候蕙罗。
蕙罗迁入新居后两日,赵佶称要看看蕙馥阁装潢陈设是否如意,竟亲自前往。先看看庭中花糙,嘱咐内侍一定要植四时香花,确保每个季节都有花香萦绕,然后进入厅中,见陈设雅致不俗,颔首肯定,旋即启步直入卧室。
蕙罗不由一惊,却也只得跟上。
赵佶在卧室中四处看看,摸摸香炉,抚抚帷幔,表示此物尚可,再走到c黄前,指着c黄上立着的c黄屏,问蕙罗:“这一组花鸟画得怎样?”
屏开六扇,每一扇都绘有一幅不同的花鸟图,皆奇花珍禽。花枝姿态优雅,花形秾丽,鸟儿绒毛用淡墨轻擦出形,羽翼处再以浓墨逐层渲染,翎毛质感随之而出,似可触可感,生动传神。
蕙罗顿悟,敛衽一福:“妾谢官家赏赐。只是官家御笔写生,形神兼备,用作c黄屏,却恐清晨鸟儿争鸣,扰人清梦。”
赵佶大笑:“所以我爱听你评论书画。回头教教画院的官儿去,他们每次看了我的画倒是想拍马,但总拍不到点上。”
再看c黄屏上的画,赵佶愈发得意,索性坐在c黄上,转身伸足,竟躺了下来。
蕙罗暗暗叫苦,赵佶却神态自若,闲适之状宛如在自己寝阁之中。闭目躺了片刻,赵佶吩咐蕙罗:“为我焚一炉篆香罢。”
蕙罗只好取来香具,在案上炉中打了个篆香,用的是梨汁浸蒸过的沉香粉,点燃后烟缕如丝,浮升尺许后暗转回旋,卷出一个美丽漩涡,带着那清甜的香气在室内继续流转。
c黄上的赵佶半垂眼帘看她,又转顾烟缕,须臾,拔下头上绾发的玉簪,敲击着c黄舷做节拍,开始轻吟浅唱一阕词:“六张机,雕花铺锦半离披,兰房别有留春计。炉添小篆,日长一线,相对绣工迟。”
他歌声清澈悦耳,唱得婉转温柔,双目含情,却不见欲念。蕙罗默默听着,起初的尴尬与忐忑之感逐渐散去,咀嚼词意,但觉此间温情无限,如有良人依靠相拥,怔忡间竟有些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