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胡不喜(268)
他脑子便有些忙音,好一会儿之后才想到,她不会其实是对自己动心了吧。
他愣了一会儿,才喃喃道,“争得。”
目光再逡巡到谢嘉琳肚子上,对这个突兀就出现在生命里的似无还有的孩子,就有了一些虽然飘渺却又仿佛能触摸到的实感。
那里孕育着一个孩子。
他是有妻并将有子的人了。
这感觉很奇怪,就好像苦闷的漂泊寻找了这么久之后,正在为这个他明明置身其中却又仿佛总是无法融入的世界恨恼着,忽然间回首却发现自己已然落在了实地。他害怕孤单,可原来其实他并不是孤寡一人。
他隐约就又想起雁卿所说的,喜欢一个人和被一个人喜欢的喜悦——他似乎是有些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
他试探着伸出手去,轻轻的覆上谢嘉琳的肚子。
谢嘉琳有了身孕的消息,很快就上上下下的传遍了。
林 夫人给皇帝上书的时机非常巧,她这头才表示女儿教养得不够好,不堪匹配国储皇嗣,恳请皇帝收回成命,那头皇帝立刻就点头答应了——因为太子妃有孕一事,太 子欢喜之情溢于言表。皇帝也惊喜得觉着自己起码能多活三年,待等到孙子能跑回跳会脆生生的叫太公了才走得安心。都绝然不愿在这个时候给太子纳妾令谢嘉琳堵 心。
如今太子有闲暇时都想着如何对谢嘉琳好些,整个人身上那种时不时流露出的孤狼似的阴狠也消融不见。一时也不大去想整治臣僚的事了。
作 为国储他被皇帝和赵世番教导得很好,一应人事、政务俱都难不倒他,处置得十分都妥当合理、驾轻就熟。可作为一个有情有义的人,他显然才刚起步——虽一心想 要对谢嘉琳好一些,可毕竟过去十余年间他唯独懂得的就是令自己愉悦顺心。如今刻意取悦谢嘉琳,难免就常要逆意迁就她,令自己感到不痛快。谢嘉琳又善于察言 观色,反而常因他的情绪而闷声不悦起来。
这既有违太子的天性,也有违他的本意。
太子感到很烦恼,到底还是求教到皇帝身上了。
皇帝又哪里会处理这种情况?他幸运就幸运在同先皇后情投意合上,本质上他也完全不是个知道怎么讨好妻子的人。却又不肯承认自己被难住了,只好来玄的,“将心比心就是。”
父子两个大眼瞪小眼,片刻后都有些窘迫和无语。就各自清了清嗓子。
还是太子先问出来,“当年阿娘有了身孕……阿爹是怎么想的?”便大致将自己的茫然和无准备向皇帝一说。
皇 帝便也在春日懒洋洋的午后里,回想起许多往事来,“……跟你差不多,却比你更迟钝些——直到将孩子抱在怀里了,才手忙脚乱的欢喜无措起来。不过你阿娘也不 大懂,我们俩便日日研究着怎么教养他。那会儿奸臣主政,孝慜皇帝才刚刚遇害,我们兄弟几个的处境都危机重重。可因为这个孩子,我和你阿娘反而能偷得片刻清 闲……”
太子便有些发懵,“……在我之前,阿爹还有其他的孩子?”
“嗯……”皇帝便细细的说给他听,“你上头还有两个哥哥一个姐姐。大郎是正淳六年生的,生得最漂亮,像你阿娘,睫毛又密又长。二郎比他小三岁,老三是个女郎……”他停顿了好一会儿,才又道,“他们都没能长大。你是朕第四个孩子。”
太子感觉到心底仿佛有什么坍塌了。原来他既不是最年长,也不是唯一。若他两个哥哥里任何一个活到今日,这天下都轮不到他来继承。他能从皇帝的话里听出来,那夭折的第一个孩子在他心中的分量……
他脑中忽而就冒出个念头来——原来他同楼蘩生的那个小杂种也没大差别。
他为这想法而恨恼,忙将它抛开。可此刻已不能不去想,他也曾是他的兄长们所憎恨的、生来同他们争抢财产和父母的弟弟。为什么会这样?
他忽就又想起雁卿来,他想雁卿肯对月娘好也许就因为她自己也是旁人的妹妹,她必是指望她的兄姊们对她好,才会善待月娘……横竖他就是无法善待弟弟,谁叫他的哥哥们都夭折了呢。
他心中已然动荡起来。他曾理所当然以为一切就该属于自己,可那理所当然却在不经意间被打破了。
皇 帝哪里能猜到他这番心思?只觉着这仅有的儿子总算是长大成人了,心中欣慰,“大概朕命里就只担你一个孩子吧。”难免又想到病弱多难小儿子,却已不打算再多 在太子跟前提起,只又说,“谢娘的事可曾祭告给你阿娘知道?她在天有灵必定替你高兴。朕总算也没辜负她临终所托,日后也可安心去九泉之下见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