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有卿卿然(53)

作者:押尾

西北战事越来越紧,皇帝下令增加徭役。

宫里裁了份例,最贪的官也吐出钱,背朝黄土的老农一言不发,竟是连妇人孩童都下了地,全都咬紧牙供着西北。

莫说边疆,连京城百姓都开始人心惶惶。若他守不住,敌军打西北过雁关直驱中原,精锐已亡,王朝必覆。

边关的探子一日三趟进宫门报信,衣袍卷着千里外的尘扑过来。马蹄踩出的风沙裹住所有人的心,越来越紧,越来越近。

“报!!!少将军退了百里!”

“报!!!少将军夺回一城!”

“报!!!少将军负伤!我军折损过半!”

……

诸如此类的消息锁住朝廷和天下,能上的军爷早都送去边疆,街上行走的都是老孺少女,壮年的男儿都见不到几个。

这场战役,打得太久了。从前朝打到今朝,从老将军耗到少将军。想他将军府一府四代,功勋封到不能再封,却只剩一个顶梁柱。

金戈铁马,满门忠烈,却无人可继!这是何等的悲哀啊。

前朝腐败,新皇上位也挽不住颓势。成年男子死伤无数,天下人的希望都寄托在少将军身上。

他身上背负的不是一人生死,也不是一府荣辱,而是这天下人的命运!他胜,则天下胜,他亡,则天下亡。

“报!!!少将军在雁关与敌军决一死战!”

要结束了。

“报!!!少将军兵少力弱,怕是……”

朝廷满堂寂静,垂立的官员都似泥塑的像,一个模子倒出来的。

一个老迈的朝臣竟是长啸一声,当堂哀嚎起来。那声音传得极远,凄厉无比,像侩子手剁下的头颅,血飙起三尺高,命没了,残躯还要拼尽全力挣扎最后一下。

消息传到府里,她在闺阁里等良人归。

她的少将军呵。

一寸青丝一寸情爱,她将自己的长发梳了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不知是汗染了发,还是天凉得阴森森,梳子捋过去都有些艰涩。

可她依旧缓缓篦发,似乎要将所有的情愁揉进发里,最后一刀割去烦恼丝。

“小姐,少将军他……”

“下去。”

“小姐!……”

“我说下去!”

她口中厉喝,手上的动作一成不变。

天忽然下起雨,下得快,下得猛,冲刷掉无数鲜血。眼见着乌黑浸染云层,像墨落宣纸,哗啦一下搅乱天际。

风追着云,云笼着树,树下埋人骨。

可惜边疆少儿郎!

死得忠烈,却连尸骨也无人捡。是谁少了一条腿?又是谁的断肢混作一起分不清明?

埋了吧埋了吧全都埋了吧!叫他们去死!去拼个你死我活!

身后是国家亲人,眼前是蛮夷侵略,他们退无可退,只能用这血肉之躯筑出最后一道铜墙铁壁。

今日,不是他们血溅沙场!便是对方有来无回!

雨点密得像敲乱的鼓,砰砰!砰砰!

“对方人太多了,首领又在正中……”

于是寒光挑开雨幕,一匹马带着一个人冲进敌军。

似孤狼撕进鬣群。

冷的光热的血,红白交映。长剑削开脖颈,然后是刀痕累累,只一闪,什么都没了。

“将军!……”

后面的人声嘶力竭:“冲啊!将军为我们破开口子了!”

将士们血红了眼,只管砍杀,命都抛到九霄云外。

杀杀杀!天地都染红,直到雨也化不开浓血。

“将军呢?”面对满地残尸,有人轻声问。仅存的将士扒开无数尸骸。

“没了。”

人被砍成沫子,拼都拼不起来。

他来时意气风发,回了,只一把长剑。

雨落到塌陷,似乎是天地同悲。

“报!!!胜了!我军胜了!”

抵着心尖数十年的刀终于断了,朝堂一片欢呼。

“好!”皇帝大喝一声,激动的奔下龙椅,朗声问:“少将军呢?何时归!”

“没了。”那哨探忽然泪如雨下,铁血男儿哭似孩提。哑声说:“少将军,没了。”

她手里的梳子齿断进掌心。

血顺着木质纹理往下洇,沉香木和着血,光亮油润的灰黄中掺着红,散发出奇异的香气来。

“儿啊!我苦命的儿啊!啊!!”她娘已经开始哭天喊地了。平日里的端庄典雅一丝也无,只有一个母亲对女儿最深痛的爱怜。

“我去求求皇上,总不能让你嫁给一个死人。”她爹也是满目哀痛,将军府的门,少将军的妻,她嫁的不是一个男人,而是千千万万人的神。

她的少将军呵。

那个翻墙头来寻她的少将军,那个牵她手带她看花灯的少将军,那个俊得像山峦画,硬得如钢刀骨的少将军。

没了!

他死在战场,他马革裹尸,她不怨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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