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郎(444)

“那算命老媪!”正待走过去,我忽而闻得有人在背后招呼。

我继续走。

“瞎老媪!”那人又叫大声些,李岩也听到了,转头看过来。

我停住步子,用竹杖点着地,不紧不慢地转过身来。只见是几个正扎堆坐在一起的仆人,一边吃着干果一边看着我,饶有兴味。

说话的那人,也是个熟人。他是乐浪郡公府里的仆人,叫吕义。名里虽带着义字,但此人做人却是另一副模样。他曾通过桓府里的熟人找我算命,枉我一番辛苦给他支招,告诉他怎样拿到主人的赏钱过年,不料等到给钱的时候,二十钱里竟有十钱是掺了铅的□□,我这么一个诚实守信的弱女子,他也来坑我,简直丧尽天良。

就在我要去找他的时候,听说他去别人果园里偷果子,被看果园的恶犬追了五六里地,臀上还被咬了一口。而我在不久之后,又是帮沈冲去慎思宫救人,又是去宫里救火,无暇找他理论,后来我装死逃逸,这事也就过去了。

不想今日倒是碰了头。

我装瞎地睁着两眼,用过药的嗓音干哑缓慢:“是谁人在唤老妇?”

“我!”吕义笑嘻嘻,“老媪,来给我看看相!”

我说:“郎君要看福寿还是看姻缘?”

吕义道:“都看!不瞒老媪,我今年三十了,还未娶上妇人,就想问问何时能娶妻发财?”

周围人哄笑起来。

“笑甚!”吕义骂了两声,回过头来,颇有些看笑话的模样,“老媪,打算如何看?”

我伸出手,道:“你且将脸凑近前来。”

吕义一愣,凑过来。

我将他的五官摸了摸,片刻,露出惊诧之色:“这位郎君想来从前让人看过相。”

吕义不明所以:“看过。”

我说:“这就对了。郎君印堂那黑气,当已积攒了三年,其性缺金,故久而不散。不知郎君当初看相时,可有钱财上的亏欠?”

吕义的神色变了变。

这时,一个嗤笑的声音传来:“这老媪,你既然眼盲,怎还看得出那印堂发黑?”

说话的却是李岩。他大摇大摆地走过来,道:“莫不是讹人?”

我说:“老妇终南山修习道法四十年,从来凭的不是肉眼,而是心眼。这位郎君眉间的黑气,肉眼看不到,在老妪这心眼中却是纤毫毕现无疑遁形。”

“李大莫打岔!”吕义忙道,“阿媪,快说我那黑气,该当如何?”

我叹口气,道:“郎君命格非比寻常,每年三百六十日有三百零六日犯太岁。相士看相算命,乃触动了天机之事,所有钱财回报,亦冥冥中供奉上苍神仙。郎君这贡物不足,神仙便要降灾。郎君那臀上才落了个狗咬的大疤,想来就是不久之后的事。”

吕义面色一变。

旁人奇怪地问吕义:“甚狗咬大疤?”

吕义不多说,忙在我面前跪下一拜:“阿媪……老神仙!乞老神仙就我一命!”

第186章 相士(下)

我说:“你犯的虽是天算,但也并非无法可解, 只是……”

吕义见我停住, 忙问:“只是何事?老神仙明示!”

我说:“只是老妇若予你化解之法, 亦乃触动天机。神仙帮了忙, 便也要供奉偿还。只是此番, 恐怕比你前番那相士耗费的资财更多。”

吕义即道:“不知须得多少资财?”

我说:“须得足足一百钱。”

吕义惊了一下,眼神肉痛。

我仍和颜悦色:“不过此事自是在郎君你。郎君面上这黑气, 倒是不会要命, 只不过会阻碍些时运, 诸如出门失财,入室得病, 乘舟落水,登高失足, 娶不上妇人。都不是甚大事,等上十年八年便也过去了……”

“小人岂敢吝啬钱财,还请老神仙明示!”吕义当即从腰上取下一只钱袋, 倒出里面的钱物, 恭恭敬敬地捧到我面前。

那都是些碎金碎银,不多, 成色也普通,不过大概能值上一百钱。

我仍旧装着瞎,将这些散碎金银细细摸了摸, 然后抬头对着上天, 口中嘀嘀咕咕地念念有词。末了, 我神色平静下来,对吕义道:“此事倒也不难。”

说罢,我将身上的包袱卸下,从里面掏出一小瓶酒,一支笔,一盒朱砂,一只碗和一张黄纸来。除了酒是在公子宅中顺来的以外,这些都是我从前遗留在桓府里的物什,公子大约也不明白是用来做什么的,与我的其他日常用物一道收在了箱子里,带到新宅,放在偏室。

我朱砂用酒调了,继续念念有词,用笔蘸了,在符纸上乱写一通,画得满满。然后,倒小半碗酒,打火石点燃符纸,将灰烬收在了酒碗里。

“请郎君喝下这符水,喝下时,切记心诚,须一口灌净。往后三日,戒荤戒腥,每日沐浴更衣,早晚心中默念先前给你相面的相士姓名,三拜九叩,以陈悔意。这三日之后,郎君可脱胎换骨,灾消厄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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