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郎(443)

待得我将白色假发掺到发间梳成髻,没多久,镜中就出现了一个老妇的模样。

我回到公子的房中,打开放着我那些衣服的柜子。

公子虽然收下了我所有的衣服,不过他毕竟对我干过的事不甚了解,有些衣裳,他不会知道是什么用途。

比如,除了沈冲送我的那套漂亮得穿不出去的衣裙,我并非没有女装。

那是一身粗布衣裙,我在尚方被卖的时候穿在身上的,洗干净之后,我一直留着。它颜色素净得很,做得也宽大,如今我将它穿上身,仍算得合身。我还给它配了一块巾帼,也是老妪爱裹的样式,戴在头上,仿佛一个丧夫的老寡妇。

我又翻出一条缠腰的布带,展开翻了翻,从隐蔽在针缝处的内袋里,扯出一样物什。

那是一面绢幡,料子很薄,便于收藏。绢幡上,一面写着“风水堪舆,面相掌纹,命运数理“,另一面则上书几个大字”终南半仙徐”。

我去院子里找了根竹竿,将绢幡撑好挂在上面,再看看镜子。再修饰一番,觉得满意了,自往院墙而去。

第185章 相士(上))

我妆扮费了不少功夫, 到了街上的时候,天已经微亮了。

公子住的这个地段,家家户户非富即贵, 街面上不会有什么闲人, 这般时辰更是清静。我为了不惹人注目,只好挑着不通车马的窄巷走。

此番新帝的登基大典在太庙举行, 我要去的地方, 也是太庙。不过跟公子不一样,我不能进到太庙里面。

跟我一样, 那些达官贵人的侍从和车马, 也不能进, 到了太庙外的宣阳门前, 他们就要从车上下来, 自己走进去。于是, 京中几乎所有贵胄高门的仆从都会聚集在宣阳门外, 成千上万。

这般盛大的典礼, 对于主人们来说是露脸的机会,对于各家仆从来说也是难得的玩乐机会。因为要一直等着主人出来, 所以他们可以不必干活, 想睡觉或聊天都可以。而达官贵人们家的仆从, 虽是奴籍, 但大多比寻常人家手头还宽裕, 于是, 雒阳的商贩闲人便也找到了商机。每逢皇家的婚丧嫁娶之事, 这些仆从聚集的去处必然也似过节一样,各路商贩必成群结队去赶热闹,卖吃的,杂耍的,讨钱的,开赌局的,应有尽有。

既然三教九流扎堆,便必然少不了算命的。不过神婆神棍的行当,做的大多是回头生意,喜欢定点摆摊,不像商贩那样在人群里游走兜售,会来这种地方找生意的人其实不多。

故而我甫一出现,许多人便好奇地看了过来。

我一脸慈祥之色,一手挑着绢幡,一手却拿着根竹杖,在地上戳戳点点,像一个失明的老妇,微驼着背,慢慢悠悠地在人群中游走。路过之处,旁人皆好奇地看来,我也不吆喝,径自前行。

虽然扮成了个算命的神婆,但我当然并不真的是来给人算命。

这些车马虽然停得乱哄哄的,不过并非全然没有章法。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各家主人在那太庙里尚且按着地位品秩排出三六九等,这些仆人自然也不例外。一等一的重臣和贵胄的随从车驾,大多也聚在一处。

我望着车马和衣着最鲜丽的那些人走去,背后有人想算命叫我留步,我也佯装眼瞎耳背没有理会。

“……有瞎又聋的,看个甚的相。”有人在背后笑道。

其实我辨认哪些车驾是哪家的,倒不必去细看那上面的装饰,只须看车驾边上的人就知道了。虽然三年过去,但熟人着实不少。从前公子赴各种宴会雅集,来往宾客都是最上等的达官贵人,我跟着他,自然也认识不少这些人的随侍。

走没多久,熟人渐渐多起来。我甚至瞥见了公子和沈冲的人。青玄靠在马车上,正跟裘保和沈冲的侍卫唐荃聊着天。

我不打算去招惹他们,点着竹杖拐个弯,往别处走去。

我要找的,是东平王的人。

这太庙里每逢举办大典,只有皇家的车驾能进去,故而就连东平王这样的重臣,也只能跟别人一样,把车舆和随从留在宣阳门外。

虽然从前公子与东平王交往甚少,以致我不大认得他府中的人,但这并无大碍。东平王一向喜欢排场,如今得了势,自然更不会收敛。果然,当我往着那看上去架势最大最为华丽的车驾走过去的时候,只见一个豪奴打扮的人正撵着一个讨钱的乞丐,骂道:“……东平王的地界你也敢找晦气,再来就扒了你的皮!”

那乞丐抱着头,在众人的笑话声中,连滚带爬地逃走了。

我看了看那豪奴的模样,认出来。

此人叫李岩,我前番尾随皇帝回朝的大队人马的时候,曾经留意过东平王手下的人。这个李岩是东平王的随侍,在东平王面前颇为得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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