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故事里(20)
从公交车总站到家,林寂走了两个多小时。她没有叫出租车,也没有找人来接,而是步行游荡着回家的。
天已经黑了,华灯初上,街头水汽氤氲,地面一片明晃晃。林树和文棋正站在楼下,林树正闷头抽烟,文棋不知说了句什么,林树疑惑而不满地抬起头瞪过去:“你说什么?”
就在这时,文棋率先看到了林寂,惊叫着跑过来:“天哪,你怎么回事?被人抢劫了吗?怎么搞成这样?”
虽然雨不大,但两个小时足够林寂变成落汤鸡。林寂这才发现自己已经浑身湿透。她的大脑却仍处于断片中,看到文棋,她扯了扯嘴角,终究没能笑出来。她苦涩地叫了一声文棋的名字,任由文棋揽着她。
看到林树,林寂忽然万分委屈:“哥……”
林树似有千言万语,终究是摇了摇头,把烟捻灭在垃圾桶上:“回家再说。”
等到回家洗了个热水澡,换上干净的家居服,林寂这才清醒过来,询问两人怎么会在楼下。
林树已经冲好了热咖啡,端给二人:“上次过来,钥匙忘了带走。给你打电话怎么不回?还有,你的新作品是怎么回事?”
林寂啊了一声,瞥向文棋。文棋冲她吐了吐舌头,想必是等她时闲聊不小心透露的。林寂耸耸肩:“就那么回事呗。”
“我知道你喜欢那个什么歌手,你以他为原型我也不说什么,但你去看心理医生……是真的吗?”林树又开始“审犯人”。
林寂抱着杯子闷头喝咖啡,黑咖啡就是有这点好,苦涩醇厚得让人只想埋头于这一件事,心里堵着千头万绪也没心情理会。杯子是她从田子坊的一个小店里淘来的,陶瓷杯,纹理粗糙,带着原始的气息——她喜欢一切复古的东西。
林树盯着她,不追问,也不打算放弃。
文棋见状想缓和气氛,转移话题道:“我推荐一家新发现的咖……啡……其实也不怎么好喝……”说到后面看到林树瞥了一眼自己,她迅速偃旗息鼓,什么姐妹情谊都不及保命重要。
咖啡终于见了底,林寂不得不回归现实,面对终将要面对的难题。她放下杯子,说:“是。为了更真实地还原一个精神病、一个单相思的偏执狂,我装病去找了心理医生,希望能从对方那里获取第一手的专业资料。”
“你知道有种方式叫作采访吗?”林树问。
“知道。”
“那你装病看医生是几个意思?”林树继续问,“你知道人一旦钻了牛角尖,就容易越走越远,最后没病也有病了吗?”林树是有案例支撑这一观点的,但他没马上就说,他想听一听这个想法总是天马行空的妹妹的说辞。
“我……”林寂顿了顿,“我觉得哪怕是同样的一种病,落实到不同的人身上,由于每个人的生长环境、教育水平、价值观、阅历有所不同,所呈现出来的症状也会不尽相同。在不考虑泄露病人隐私是否道德的前提下,我可以从医生那里获取我想要的专业知识甚至各种案例,但那是别的故事,不是我想要呈现的故事,里面很可能都不会存在我想要表达的东西,甚至跟我想要表达的东西相悖。我查过资料,我想要表现的这种症状从来没有过,这可能是广大网络用户,不,是广大‘声控’同胞中普遍存在的一种症状……但据我所知,大部分‘声控’的孩子也都能够分清二次元、三次元,知道他们听到的声音与自己的生活是两个世界,但是我……我要描绘的故事是介乎于二次元、三次元中间却无法自由切换的。我……我的女主角……她对现实与虚拟两个世界的区分很弱,她觉得遇见就是遇见,不存在媒介的问题。你在图书馆遇见一个人,难道就会因此在银行相遇而视而不见?你在书里看到的人,你会在脑海里浮现他所处的时空背景,天气如何,风从哪边吹来,扬起他大衣的衣角几分高,他过马路时会先看哪边、先迈哪只脚,他戴着什么样的手套、围着什么样的围巾,走路时如何两手插兜或者聚拢在嘴边呵气……”
林寂一口气说完这些,忽然停下来看着林树,直到刚才的话在空气中渐渐消散,见林树没有开口,她才道:“你看过的故事,并不一定存在,但他到了你的脑海里,他成了你的记忆。在你的大脑里,那个故事是一个世界,存在于你脑海里某片大脑皮层的某个细胞里。那里有个世界,他是虚拟的,也是真实存在的。我的故事就是一个虚构的世界,但我希望赋予他最真实的灵魂,所以我伪装成故事的主角,去感受她的感受,想要揣测她的言行举止、她的喜怒哀乐。我想要造一个梦,一个让所有‘声控’看了都觉得可以理解又不可理喻的梦,一个可能没有人会懂但总有人会想走进的梦。这有错吗?我是以此为生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