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故事里(19)
她拉开玻璃窗,寒风卷着雨丝打在脸上,雨水冲刷了泪水,决堤的感觉酣畅淋漓。她靠在窗边,闭上眼,任由思绪从脑海抽离,徒留一片空白。
公交车走走停停,陆续有人上车下车,洞开的车窗引起乘客的些许不快,但对于闭着眼一副生无可恋的林寂,他们竟然都意外地选择了包容。生不易,死不易,懂得生活艰难的人,往往更容易宽恕。
公交车最后一次停靠,车里已经只剩林寂一人。售票员阿姨看到林寂仍旧没有下车的意思,过去推醒她:“姑娘,终点站到了,下车吧。”
林寂愣怔地睁开眼,四顾茫然,这才意识到自己恍恍惚惚中忘了下车。她道了歉,赶紧下车,走出停车场却发现这是一个陌生的地方。
林寂的记性很好,到过的地方虽然记不住地名,但总会有印象,而手机地图的使用让她成了一个对地理方位一无所知的伪路痴。这里她没有丝毫印象,是个全然未知的所在。
她打开手机想要查看方位,看到屏幕上满满的都是文棋发来的消息,无一不是在吐槽某位漫画家大大。若是在平时,林寂那颗八卦的心必然蠢蠢欲动,可现在她对一切都提不起兴趣。
林树打来了两通电话,估计因为她没接,又发消息让她看到后回电。
母亲也发了几条消息询问她天气如何、工作忙否,让她注意添加衣物,客套而疏离。
自从上次争吵之后,两人的关系就变得十分官方。她仍会不定时往家里打电话,母亲仍旧会时常关怀她的衣食住行,但两人都清楚彼此心怀芥蒂。她们像是收拾好心情出席一场记者会,礼貌而友好,甚至会配合气氛地展露微笑、开怀欢呼,然而只有她们自己知道她们时时刻刻如履薄冰。她们小心翼翼地维系着母女亲密关系的假象,谁都不敢过多试探对方的底线,生怕命悬一线的美好梦幻般灰飞烟灭。好像只要这个假象在,她们之间的分歧和争吵就不值一提。
林寂不记得从何时起她与母亲的关系变得像外交。小时候的林寂乖巧懂事,聪慧而多才多艺的她从来都是母亲炫耀的资本,虽然她有一些小执拗、小脾气,但母亲并没放在心上,毕竟这个女儿始终在她的掌控中。然而,随着年龄的增长,林寂那些曾经让母亲引以为傲的独立、果敢、大胆都成了她忤逆母亲的装备,用母亲的话说就是,她翅膀硬了,飞出了母亲搭建的巢穴。
林寂是很早熟的孩子,十五六岁的年纪,在同学们偷偷摸摸搞地下情时,她对爱情没有开窍,却早早地洞悉了人生的真谛。她发现母亲这一代人把自己的人生奉献给了孩子,把梦想和希望寄托在了孩子身上,那些他们当年错过的梦想,他们希望有朝一日孩子们能帮他们采摘回来。顺着这个思路往上推,一代一代的父母都在最好的年纪结婚生子,其中大部分人都把自己的人生奉献给了家庭和孩子,特别是女性,他们或者说她们把自己未竟的梦强加于子女身上,一代一代堆积下来……那么,孩子自己的梦该怎么办?林寂被这个想法吓了一跳,自此开始审视自身,意识到自己最想要的或许不是找一个爱的人结婚生子从此岁月安好,她想要的是梦想,哪怕结婚,她也要找一个灵魂伴侣,山高水长。为此,哪怕穷尽一生的孤单,她也在所不惜。寂寞是一种心灵感受,一个人过一生并不一定寂寞,当你的心灵孤独终老,哪怕身处最热闹的人群中,你也会感到寂寥。
她曾试着跟母亲谈论这个话题,但母亲认为她还是小孩子,等她长大了就懂了。多少次,多少父母在面对孩子奇怪的想法时会给予这样的答案?他们以为小孩子不会思考人生,小孩子是没有思想的,他们不知道小孩子最纯粹的心灵往往最容易洞彻世事。林寂一开始是接受大人的说法的,毕竟她正处于一个多愁善感的年纪。然而,十余年过去了,林寂的想法从未改变。她看着曾经与她志同道合的朋友一个个妥协于生活,如今会感叹当年的年少无知,会惊叹林寂还有这么天真的想法,通通不复往昔。只有林寂,只有林寂还站在十六岁那年冬天风雪交加的路口,看着自己整个人生冻结在那时那地的灵光一现里。
她有时候会想,自己为何会这么执着?她也会试着接受世俗的人生,可是她做不到。她的确是偏执狂,如果让她像母亲希望的一样找个合适的人谈情说爱,了此一生,她宁愿从未出生过。
她一直在寻找,可她到底要找什么?在白石之前,她不知道;在白石之后,她知道她找到了。她要找的不是传奇,而是一种感觉,一种命中注定的感觉,一种梦想成真的意外感。她从来没有这么宿命论过,但当她迷恋上白石的那刻起,她从未如此相信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