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忌(496)
赵瑛带着灯往上游跑去,那里有人放了一盏大灯笼,灯笼里的蜡烛点着了,可供人借火。赵瑛就着光亮将两根小蜡烛取出来,排队点着,再安进莲花灯里,扣紧了,小心地托着往河边走去。
“……只愿……爹在天之灵……”赵瑛边走,一边心中默念。
她深吸口气,弯下腰,手里荷花灯顺水流去,飘飘悠悠汇聚进荷花灯流中,成了点点烛光中的一朵。
河边草丛茂盛,飘出点点萤火虫,漫天绿荧星光飞舞,引得人伸手去捉。
赵瑛没捉,她在人群中张望了一会儿。
有不少人带了灯笼来,加上天不算太晚,河边还算亮堂,只是,看了几眼都没有找到那个熟悉的身影,赵瑛才安心些,准备等人放过孔明灯后再走。
她没放过孔明灯,很想试试,放不了,看别人点也是一样的。
离她不远处,有一位个子高挑、脸戴面纱女子,正要点孔明灯。
一盏孔明灯就要许多钱,赵瑛舍不得买,又见那女子气质高洁,却只有一个人,主动上前去询问要不要帮忙。
姜遗光无声地摇摇头,冲不远处近卫使个眼色,那近卫连忙过来,帮忙架住了孔明灯的竹架顶,拎起来。
姜遗光再在下头用火折子点着铁丝捆住的蜡块。火光跳动,白色灯罩一点点撑起来,慢慢往上鼓。
那近卫这才松手。
白色孔明灯一点点升起,渐渐飘过他们头顶,飘飘忽忽往天上飞去。
远处也有其他人放了灯,无数孔明灯飘向夜空,又有无数莲花灯顺水漂流,恍若两条带着生人对亡者思念的银河,交相辉映。
赵瑛没帮上忙,还有些尴尬,可等那孔明灯放起来后,她仰起头,脸上些微的尴尬神色慢慢沉了下来。
她看清了孔明灯上写着的字。
“……奠亡父姜讳怀尧,亡母宋氏……”
如果只有一人重名,赵瑛还能说服自己是巧合,可上面有父母二人名字清清楚楚的告诉她,放灯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姜遗光。
竟然还是他……
他竟然还特地扮成女子,是专门躲自己么?!
赵瑛心头不断涌起一些恼怒情绪,又很快咽回去,装作不知道,扭头匆匆离开了。
“他竟然又认出你来了。”近卫很不可思议。
姜遗光说:“明日就要离开,认出来也无所谓。”
“那便好,回京后,不要再来往了。”
那厢,赵瑛回了家。
赵夫人还在咳嗽,她病得似乎越来越严重了,沉闷的咳嗽声不断从紧闭的房门里传来,听得让人心情也沉甸甸的。
“娘,我回来了。”赵瑛不想说自己又看见了姜遗光这事儿。
进门后,赵瑛主动说起自己所见所闻,说长河里的莲花灯有多么漂亮,说天上的孔明灯飞高以后,像一颗又一颗漂亮的星星。
赵夫人在她进门时就坐起身,含笑听了,时不时问一两句。
她今晚出奇的耐心,一点都不像以往那样暴脾气,不论女儿说了什么,都笑着回应她。
赵瑛也一反常态,拼命抓着娘的手念叨,一点点小事也不断翻来覆去絮叨。
她心里有种恐慌感,好像这一回不说,下次就再也没机会了。她说了很久很久,把自己平日里想对娘说出口又不敢说的话全讲了出来。不知不觉间,她抓着母亲的手,越来越紧,眼里再度蓄起了泪光。
她有种不好的预感,而那种预感越来越强烈,已经到了他无法忽视的地步,就好像,她前方是一处望不见底的深渊,而她即将坠落那般。
说到最后,她也实在没什么话可说了,又如下午那般符在床头,手贴着赵夫人有些发冷的掌心,唤她:“……娘。”
赵夫人只是笑。
她用尽最后的力气反握住赵瑛的手,在女儿掌心慢慢地、用指尖划下一个字。
“娘在。”
那些监视他们的人还没走,她什么也不能说。
“如果……你想去找他,别忘了……”她的手在哆嗦,可仍旧坚定地在女儿掌心划下那个字,而后,将赵瑛的手掌握紧,握成拳,两只手将她的拳头包裹在里面,用力握住。
“你爹去了……娘也要走了。”赵夫人不舍地打量着赵瑛漂亮又英气的面庞,声音很轻。
“爹娘耽误了你,你要是想过自己的自在日子,就把它忘掉,寻个好人家……如果你想寻个公道,就把它牢牢记着,一刻都别忘……”
“娘知道,你很聪明……你只是爱生气……”
“以后,脾气收敛些,娘担心你受人欺负……”
那个不好的猜测被证实,赵瑛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莫大的恐慌将她整个人都淹没进去。她感觉自己走在一条漆黑的长路上,手里握着一盏灯笼,那盏灯笼让她有了走下去的勇气,可现在……这唯一的一盏灯也要熄灭了。
从此以后,她只有一个人了。
她只有一个人了!
她要孤零零在这世上行走,这条路上,再也没有第二个人来陪她。
她没有娘了……
赵夫人闭上眼睛,握着女儿的手掉落下去。
“娘——”赵瑛跪在床边,泣不成声。
她的拳头依旧握得很紧很紧。
娘临终前,写给她的那几个字……
她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脑子里乱糟糟一片。
娘暗示她的秘密太大了,大的简直像一座山压在她身上喘不过气来,可她现在又好像轻飘飘的,仿佛一个局外人般从上往下看着她自己在床边哭。而娘说的那件事又像和她一点关系也没有,她甚至想不起来娘在她掌心写了什么,脑子里反反复复只有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