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忌(247)
先帝硬撑着不发罪己诏,而是想尽办法除了当时仅剩的几个世家,以世家钱财充军饷,再免徽省赋税、命邻省山东粮税调往徽省赈灾,同时放出皇商噱头,让无数南商带着金银米粮到北边来……
这桩差事交到了大皇子手中,先帝命他带兵从山东运粮往徽省并做好赈灾事宜。太子反而去了边关,随当时的小容将军一道抗敌。
太子便让贺韫连同其他几个东宫官一块跟去。明眼人都知道,贺韫他们几人是去做什么的。
结果,就传来大皇子身边几位官员不慎在洪水中丧命的消息。贺韫命大活下来了,其他各派系的官全死了。偏生死得干干净净,叫人看不出毛病。
是其他几个皇子举荐的治水官,是那位擅长治水者说洪水已退,是他们自己定下要往前去看。
大皇子带着兵马钱粮和药草在后方预防瘟疫,没有做任何手脚。
就是这么巧,除了大皇子一系的随行官,除了贺韫,其余全死了。
他在京中接到传信后就暗道不好,可太子已出发去西北,再怎么快马传信也无济于事。白慎远指了条路,让贺韫借着这时机“染病”,回京。
可贺韫不愿意。
同行人中有他的师弟,这又是太子交给他的任务,他必要查出真相!
“谁也不知道他查出了什么,后来,他还是因着病重回来了……”
不是装的,是真病重,他染上了疫病,没人给他治,身边伺候的人都跑光了,他一个人浑浑噩噩熬,有个地方官的女儿早就仰慕他才名,舍了命去照顾他,每天给他煎药,洗衣做饭,竟真叫他活了下来。贺韫也爱上了那女子,赠其贴身玉佩定情,预备回京后再向这女子提亲。
那女子回以一盘象棋,道日后二人可常手谈为乐。
贺韫回京后,先是告罪,而后不知发生了什么,科举在即,陛下命他为山东省考官。
之后,就爆出了他收贿泄题一事。
那女子为徽省人,可她兄长妻族为山东人氏,其兄长妻族的几个族兄族弟在那场科举考中皆榜上有名。
起初大家只以为他们家教好,酸溜溜说几句便没什么。
贺韫却惊出一身冷汗。
科举任考官必须避嫌,他并不知那女子还有这么层关系在。若是这样,他反而不能向那女子提亲,遂先搁置,并让人送口信去。
但后来,这事就不知被谁揭发了。
那盘象棋也成了罪证。
看似朴拙的棋盘底为帝皇家才能用的金丝楠木,外嵌白玉石掩盖,红黑棋子亦各用名贵珍稀之物制成,价值连城。只是当时被做旧成木头,大伙儿都看不出来。白冠文还用那棋盘同贺韫手谈过几局。
但被揭露后,谁都不信这会是一普通六品人家小女儿的定情信物。
至于那些人为什么都能中举,谁也不知道。
再后来……
“再后来,你应当也清楚了。”
太子连同几位将军杀敌回来,带着敌人王旗和满面风尘匆匆忙忙进宫请罪。
贺韫在狱中以血涂墙作下绝笔,而后自剜双眼,自绝而死,贺家败落。
那女子的家中亦没了下落,听说是被流放了,也有说被满门处斩,谁知道呢?
再后来,曾经骁勇善战的大皇子败落在战场,多智近妖的六皇子犯了谋逆罪,摇摆不定的四皇子惹怒先帝被贬黜,忧思成疾病逝,五皇子沉迷炼丹,服丹过多,重病而死……当年多智多谋三皇子,也成了如今贪花好色的临安王。
唯有看似什么都不出奇的太子,稳稳当当坐上皇位,一坐就是几十年。
……
白冠文说了很久,越说越是怅然。
曾经的他们,也如这少年一般,英姿勃发,意气风发。胸中一口凌云志气,春郊纵马踏歌,雪中温酒抚琴,仗义执剑管不平事,也曾立誓要扬名世间,必得轰轰烈烈,才不枉此生来世间一遭。
太子……也曾同他们一道投壶赌酒,雪夜高歌,也曾和他们论起,该送什么样的簪子才能讨姑娘欢心。
一切,终不过是曾经。
二狗在床上发出支吾声,快要醒了,姜遗光走上去,再度把人捂晕过去。
天快亮了。
姜遗光道:“多谢白先生告诉我,我先走了,你在这儿安心等,我会有办法。”
他能辨别出对方没说假话,但他心中清楚,对方有些话没说全。
白冠文一心把话往大皇子身上引,可他还是没说,贺韫究竟看到了什么。
只是因为信错了人吗?
他留在墙上的绝笔,听说早被拆了,没人记下,只传了一两句出去,被京中歌妓争相传唱,但到后来还是失传了。
他会想要说什么呢?
镜中死劫,他也什么都没说啊……
姜遗光收拾了一下,翻窗跑了,临走前还不忘告诉白冠文想办法给自己留点点心什么的,厨房夜里有人看守,他不好过去。
白冠文答应下来。
回想往事,总是叫他不那么愉快的。
直到姜遗光离开,白冠文才忽然想起,他今天竟然没有让自己看那些信。
他放弃了么?还是因为已经挑破,不必再用信蒙蔽?
那头,姜遗光在树上拆开了信,就着熹微光亮看起来。
内容没什么出奇,只是信封口的日期……竟然又近了一日。
六月廿三。
姜遗光立刻明白过来,自己之前看到的廿四并不是真正日期,这必然又是厉鬼做的手脚。
倒着时间寄信,待信上日期和现实日期重合那日,就是白冠文的死期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