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忌(21)
姜遗光见着越来越接近的青袍身影,站起身来。
考官,又是作何用处的?仅仅是帮人传递消息吗?
它会不会是破开棋局的关窍?
那些本该镇守的鬼衙役又去了何处?
另一厢,柳平城郊外。
裴远鸿忽然觉得有些发凉。
今日无雨,可天空并不晴朗,灰蒙蒙的好似罩着层雾,惨白且阴沉。
往年早春,不论何处都长满了绿茵,鲜花遍野,人们爱在上巳节这一日祭祀,或来郊外游春宴饮。可今年的早春有些不同,一桩杀人案令城内人心惶惶,即便凶手被捉住,学子们欲要游春庆贺一番。可这城郊的景色依旧如寒冬中那般萧瑟,叫人没兴致。
太过寂静。
原还有鸟鸣,现在连乌鸦叫也没了,葱绿树林的绿意似乎过于浓郁,深绿到将人能完全包裹在其中,一点声音都传不出去。
裴远鸿总算冷静下来,手中长剑已出鞘,一面后退,一面警惕地环视四周。他的目光一直不间断地扫视着那座崩开的坟墓。
一旦有异动,他就会立刻逃走。
方才太冲动了,简直不像他自己。裴远鸿也不知为什么,在一听到将离这个名字的瞬间就完全失了神智,冲动地跑来,甚至连一个侍卫也没带。
柳平城郊的诡异还未来得及上达天听,他若死在这儿,又有谁能去禀报?
方才他来得急,匆匆忙忙把马儿系在不远处大路边的树上。裴远鸿一步步往后退,从树林中退出来,直到脚踩在大路上才感觉好些。
但令他目眦欲裂的是,原本拴在树上的马不知何时竟死在了前方路边!死状格外凄惨,大股大股浓稠腥热的鲜血从马身上涌出,不断渗入脚下土地,又往大路中央蔓延。
涌出的血实在太多,早已超出了一匹马该有的份量。更诡异的是,马儿才死不久,可那具尸体上已有浓烈的腐臭气息喷薄涌来。
裴远鸿终于感觉到了几分恐惧,他毫不犹豫地拔腿就跑,足尖一点,轻身飞上两侧树干,向前奔去。
快……快离开这里!
那座坟一定有古怪,埋在坟中的厉鬼,说不定就在这片森林中!
若不及时处置,恐有大患!
裴远鸿一边飞快在林中穿行,一边取出贴身携带的纸张与炭笔,记录下自己今日所见所闻。
即便身死,也需将这消息传出去!
身为天子近卫,从小就要经历严苛的训练,不论近身功夫,还是轻功、易容、忍耐等,皆非常人能及,长大后,再将近卫划分出上中下三个层次。如裴远鸿,便是上三卫,他自小便知道,自己无亲无故,全靠天子才能活下来。天子养育了他们,圣恩浩荡,他们会向天子奉上绝对的忠诚,包括性命。
裴远鸿变得更快,快到几乎形成一道在密林中潜行的影子。他一直不断往来路飞奔,耳畔两侧穿行的风刮过,树木飞快倒退。他逃了很久很久,一直到以他的精力都觉得有些疲惫,但……
裴远鸿回头看去,那匹马的尸体仍旧在他身后不远处。最初,只是能闻到腐臭味,现在那匹马已经开始腐烂了,露出被皮肉包裹住的森森白骨,蝇虫与乌鸦在马肉堆上空盘旋,大快朵颐。
他依旧在这片树林中……
天空,也越来越暗。
邹府里仍旧沉浸在一曲新戏带来的快活中,台上人越唱越动情,细细长长绵绵不绝的唱腔于湖中亭上方久久回荡,一旁奏乐者即便手指与嗓子生疼也不想停下。
邹府所有的丫鬟、小厮、侍从侍卫们全都聚了过来,眼带痴迷。邹知府的妾室们也来了,环聚在湖中亭外花厅里,轻轻应和着浅唱。
没有人注意到裴远鸿的晚归。
直到这出戏到了最后关头。
白茸为情所困,悲愤下跳湖自尽。白茸的哥哥大彻大悟,削发出家,而那位名动天下的名妓将离则不知所踪。
台上粉裳花旦唱着凄婉道别词,一步一叠袖,来到湖中亭边缘。
这座花亭建得格外精致小巧,四周雕花围栏不高,窄窄一条。饰演白茸的花旦面上犹带泪痕,字字泣血,无声无息间,已踩在了窄小的围栏上。
水袖一抛,唱出最后一句词,在将离的注视下,白茸跳入了水中。
“哗啦”一声落水响。
“好!”
台下掌声雷动。
已近入夜,邹府灯火通明,却照不亮漆黑湖面。众人都在为这女子感人肺腑的绝唱叫好,没有人注意到,湖中央卷起小小漩涡,将方才跳进湖里的花旦吞了进去。
第14章
穿着粉色裳子,头戴芍药花冠的小旦儿咿咿呀呀唱,拉长了调唱那爱恨离合,清脆高亢声如碎玉鸟鸣,足下大红绣花鞋踩密集鼓点旋转,水袖绕在转开如一朵粉色芍药花的裙摆外圈儿,好似镶了一圈白边。
那小花旦渐渐停下了旋转,长长水袖一折一折收回,口中哼调亦低下来,如怨如诉,腰肢缓摆,蓦地,她身形顿住,缓缓回过头来,唱出了最后一句——
“不如——归……去!”
那张本该娇艳倾城的脸上惨白无比,眼下一滴滴流淌鲜血,满是残忍、怨毒,女子张开口似是又要唱,可她的口里似乎含着什么,鼓鼓囊囊不断往外涌,唱不出来。
来人吓得魂不附体,又无法控制地细细看去,就见女子突然昂起头,她仰得那样用力,脖颈几乎是往后翻折着贴在后肩头,细白脖颈的肌肤表面……竟一点点凸显出一张清晰的女子的脸来!
那张脸左冲右突好似要穿破这层皮囊跳出来,它动弹两下,似是出不来,便不跳了,张大口继续唱着最后一句词:“不如——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