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忌(20)
开场便是一娇弱白裙女子踩着鼓点儿出来,一双柳眉下翦水秋瞳格外动人。小花旦装扮素净,长了一张轻愁的脸,倚在窗边叹息,好似在思念情郎。
直到她唱出第一句,众人才恍然大悟。这女子忧愁并非未情郎,而是为自己孤苦无依的身世叹息。她叹息自己一介弱女子,流落青楼,叹息这日子好似笼中鸟儿,靠美丽的羽毛和歌喉博得人宠爱,可若红颜老去,她又能依靠谁?
她唱得动人,这出戏又新奇,从未有人听过。便是上茶点的婢女离开时也慢了几分脚步,细细去听,跟着哼两句。
白裙女子唱完了,小丫鬟打帘进来,神色紧张,与此同时,原来慢悠悠绵长的乐曲也换成了小鼓点急促敲击。
“将离小姐,不好了,有女客要找你。”翠衫丫鬟声音清亮地念出这段词。
她年纪小,一派纯挚天真,很是惹人爱。台下一众人都露出了笑,又为将离姑娘担忧。
女客到访?
女客来青楼寻妓子,必然是因家中男人,被寻麻烦的妓子总是要被这些婆娘弄得失了颜面,实在是妒妇!
不知有多少男人开始担忧起貌美柔弱的将离姑娘来,连一开始只是为了奉承的邹知府也沉迷进去,没有看到裴远鸿隐隐发青的脸色。
将离……又是将离。
他追寻过姜遗光踪迹,自然知道他卖的这话本,可姜遗光已经入了那镜中,卖给书馆老板的话本还未来得及印,这戏班子哪里得来的戏本子?
“戏本子哪儿来的?听着不错。”裴远鸿总算露出个笑,夸赞道。
他养气功夫一流,瞬间变了脸色,邹知府没察觉到,乐呵呵让人把班主叫来。
老班主两鬓已经花白了,颤巍巍作下一个长揖,他以为能领赏,乐呵呵答道:“回贵人话,这是小人那婆娘拾来的一本话本,小人觉着不错,看上去像是自家写的,找不着人,又实在觉得这故事不错,就厚着脸皮改成了戏。”
“哪儿捡的?”姜遗光住的屋子被衙役们全部翻过,一页纸都没落下,况且书这东西可不便宜,寻常人家轻易不会丢弃,这老汉能去哪里捡到一整本书?
老班主笑道:“正是城外东边走不远处的一道山坡上,小人那婆娘本想趁雨后去捡些菌子,无意间发现了这书,便拾了回来。”
山坡?
裴远鸿不知怎么的,想起来自己去城郊的那次打猎。
山坡孤坟、乌鸦、大雨……
裴远鸿忽然觉得有些不妙。
似乎……有什么事情已经脱离了他的掌控,并往未可知的方向滑去。
他再顾不得听戏,匆忙说了声,大步流星往马厩走,骑上马便急匆匆出了门。
放在以往,知府少不得要留他,只是这会儿大家都沉浸在台上戏子绵长高亢唱腔中,没有人睬他。
裴远鸿不管不顾一路往城郊去,马儿跑得飞快,似一道黑色的风从邹府大门刮出去,吹过数道长街穿过城门。
四周格外寂静,鸟鸣声也无。他不断搜寻着,总算找到了那天碰见的山坡。
他的心沉了下去。
小山坡顶,孤零零坟包中央陷下一个大坑,坟碑已然倒塌。
坟包周围,有一道长长的爬行的痕迹。
第13章
姜遗光尚不明自己福灵心至下写的话本被改成了戏本子,也不知又发生了何等诡异的事件。
他被堵在原地,无法行走。
但巧的是,正因車和兵两枚棋子挡在身前,反而阻止了对方的炮直接将自己吃下。
青袍考官又转去了其他地方。
不出意外,己方现在两枚兵子都前进了一步,其中一个吃了一枚敌方鬼棋,还有一枚位于九线的兵停在原地。
他在思索一个问题。
既是厉鬼执念变幻成的考场,又以人与鬼为棋子。
那么……在人反应过来前,到底是谁在下棋?
是被充当为棋子的鬼本身,还是在这些鬼魂之上的厉鬼?
若有什么事物操纵着棋盘,那……活人也应当被操纵着。可根据那两枚兵子的情况看,并不像是被操控。
这样一来,很有可能是棋子自身行动,即便没有活人,它们也会避免出局而不断厮杀。
姜遗光觉得有些意思。
唯有在这个时候,鬼和人都面临着公平。
都是棋子,都会“死去”。
鬼会和人一样害怕,一样思考吗?
不仅仅是他,场上所有还活着的棋子都在考虑同一个问题。
究竟是谁在下这盘棋?
将才方映荷已试验过,人棋能消灭鬼棋。这让他们安心了不少。但还有一个很大的问题——普通棋子可以消灭,棋盘上,最重要的将帅呢?
他们真的能吃掉对方的将,从而赢下棋局吗?
两方都在用自己的手段沟通着,没有人敢说话,但自从发现出声并不违反规矩后,场上就接连不断响起密集又规律的敲击声,以此传递信息。
青袍考官再度到来。
它的速度越来越快,原本走完一圈来到姜遗光所在号房还需至少大半白蜡燃烧的时间,现在白蜡燃了短短一小截,姜遗光就再次从号房边缘看到了考官的身影。
是因为棋子变少了,所以它的速度更快了吗?还是因为别的缘故?
姜遗光被堵在角落没法参与,索性不参与,隔着窄小窗口远远看着不断接近的考官,他忽然又想起一个问题。
既然人棋与鬼棋可自行对弈,也违背规矩便会死。
那为何……要有考官?
容楚岚在信中告诉他,每一次死劫中一定会有所提示,不会有完完全全的死局,不会让他们陷入必死的僵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