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山(66)
他低头看她的小腹,在宽松的毛毯下,并不觉得她已经怀孕,可这里确实已经孕育了一个小小的生命。他想到下午文俊杰的疯狂——他庆幸她并非一般的柔弱女子,否则文俊杰对她造成的伤害可能让他痛苦一生。
他再想到纳兰傅惠真强作的坚强,纳兰乐纳兰心的无可奈何,他几不可闻地叹了叹气。
尽管文俊杰不愿意去见纳兰祖,但他想到,聪明如纳兰祖,早已察觉文俊杰的到来。这个僵局,该如何打破?
王东山的左肩渐渐麻木,他轻轻看纳兰安,她双眼轻闭。他伸手摩挲她的脸,她睫毛轻轻颤动,应该是睡着了。
他轻轻叫她:“我带你回床上睡。”用了用力,紧紧抱稳,把她放回了床上。
再看时间,已经快五点。
王东山轻轻叩门:“开门。”
门内没有反应。
王东山轻轻用钥匙打开了房门。
文俊杰正坐在地上,靠着床角。
王东山居高临下地看了他几秒钟。此刻的文俊杰毫无精神,他不肯吃东西不肯喝水,被纳兰傅惠真喝止之后,就一直躲在客房里。
“饿不饿?”
“要不要喝水?”
王东山等不来任何反应,最后曲腿坐下,他也累了。可是,整个家里就他一个男人了,他还不能睡。
两人的沉默最后被文俊杰越来越大的抽泣声打破。
“哭什么?哭你差点打到我老婆和孩子?哭你搞到每个人三更半夜个个失眠?”
文俊杰哭了一分钟,开始干呕。
王东山把他拎到洗手间洗脸。
文俊杰哭得眼泪鼻涕止不住:“他——他是不是要死了?”
王东山沉默了三秒:“可能。”
文俊杰恸哭,哭到最后狠狠地砸自己的头。
王东山用力拉紧他失控的双手:“够了!”
文俊杰趴在洗手台:“老豆,老豆啊!啊啊啊!”
王东山忽然有点眼热,他知道,文俊杰以前总是叫纳兰祖老豆的。可是,纳兰祖病倒之后,他已经有几年没有机会叫这个称呼了。
纳兰傅惠真悄无声息地进了文俊杰的房间。
王东山想去叫纳兰傅惠真:“妈。”
纳兰傅惠真摆手。
纳兰傅惠真一直是个很漂亮的女人,但是如今身穿便装神色憔悴的她看上去再也没有一贯以来贵妇人的优雅。
文俊杰哭到累了,软软地坐到地上。
纳兰傅惠真坐在沙发上,和文俊杰隔着几米的距离。
“一直以来,可能我忘记了一个很重要的事实。无论大人之间犯了怎样的错,都不应该由小孩子承担。”纳兰傅惠真声音沙哑,“你13岁?还是14岁?”
文俊杰没有接话。
“可能有很多事情以你的年纪暂时想不明白。我们就将一件事情讲清楚好了,我的丈夫你的爸爸目前生命垂危,我们好好陪他走完最后一程,不吵了,不闹了,可以吗?”
文俊杰跪趴在地上:“你们不是很有钱吗?为什么不救他,为什么?”
纳兰傅惠真仰头,抹去夺眶而出的眼泪。
金钱,有时候对很多事情无能为力,比如已经逝去的爱情,比如即将消失的生命。
王东山沉沉开口:“在见得到的时候多见几面,这才是你应该做的。”
早上九点,护工准时把纳兰祖推出去晒太阳。
王东山把文俊杰领到纳兰祖的面前:“爸爸。”
纳兰祖缓慢地抬头,看到了王东山,也看到了文俊杰。
纳兰祖的眼神里并没有意外,但是王东山仍然看到瞬间闪过的神采。
“爸爸,俊杰来看看你,你们聊聊天。”
“好。”
文俊杰倔强地站着,但眼泪已经无声滑落。
王东山走开,留下他们二人。
“俊杰。”
“俊杰,你不答我?”
“不认得我了?”
文俊杰低头:“认得。”
“读书成绩好吗?”
“不好。”
纳兰祖闷声笑了两声。
“几时升中学?”
“已经升中学了。”
“哦——”纳兰祖双手轻轻颤抖,“老豆老了,也病了,很多事情已经搞不清楚了。”
纳兰安从楼上看花园里两人的互动。
她当然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
她的心口有点闷痛。她希望纳兰祖见到文俊杰会开心——毕竟这才是她让文俊杰到这里的唯一意义,可是,她又希望纳兰祖不要太开心,那样,会让自己母女的存在显得太可悲了些。
王东山从花园里回了房间,轻轻叫她:“阿安,过来。”
纳兰安回头。
王东山脸色并不好,毕竟一夜未眠:“帮我拿套睡衣,我去洗澡。”
纳兰安知道他是想要避免她过分关注楼下二人。她点头:“好。”
王东山刻意调了冷水,想要保持清醒。
纳兰安拿着睡衣进了浴室,轻轻把水温调高:“洗个热水澡吧,洗完了好好睡一觉。”
等王东山洗澡出来,纳兰安和咕咕正在床上玩着玩具熊。
王东山掀开被子,沉沉倒下。
咕咕爬了过来,缩在王东山怀里,软绵绵地叫:“爹地。”
王东山闭上眼,把咕咕小小的软软的身躯搂紧,亲了一下。
在他还是纳兰祖的副手的时候,他不止一次看到纳兰祖抱着当时还小小的文俊杰亲吻、拥抱,他想,纳兰祖是爱着文俊杰的。当然,文俊杰曾经也那样依赖着纳兰祖。
他忽然有些心酸。
“如果他打到你打到你肚子里的孩子,我不会原谅他。我看到他对你动手的那一刻差点想揍晕他”王东山忽然开口,“但是,冷静下来想,他只是暴躁顽劣,却绝对不会那么冷血无情,他可能只是没有留心你已经怀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