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圣僧(17)
作者:明月长生
他將下頜放在手臂上,雙眼望著茫茫大海,一動不動。
面朝的方向,正是南越國方向。
故鄉風物,早已淡出視線。
鄉愁如這絲雨,朦朦朧朧,濕噠噠滴在心上。
他第一次在心中問自己:為瞭這麼一個死和尚、臭和尚!背井離鄉,遠別親友,到萬裡之外的異國他鄉,究竟值不值得?
“我不管,我發過誓,我絕不會輸。”他嘴裡喃喃自語很堅決,眼中卻霧氣蒙蒙。
離開才不到幾天,他已經好想阿爹、阿娘還有阿兄。
此去茫茫,再見不知是何日……
大海朦朦一片,望不見來處,也望不見盡頭。隻有霏霏細雨,無聲落進波濤中,將海浪和天地融為一體。
他看瞭許久,心頭反而更加茫然。
玉京身體蜷成一團,臉埋在膝蓋中,掉眼淚不願意被別人看見。
冰涼的雨水,漸漸將背上的衣衫洇濕,少年無聲哽咽,心中反而有些快意。
就讓雨水淋濕!
就讓該暴露的暴露!
該生病的生病!
他如果因此死瞭,也是那個沒人味的和尚害死的!想必佛祖也不會容忍。
叫和尚千夫所指,被趕出佛門才好!
他心中恨恨,一時腦海中又浮現出剛才水中的情形:似明月浮沉,又如水上蓮花,那樣的風景……
玉京想著想著,臉上緋紅一片。
11
他坐在船尾甲板,想一時,羞一時,哭一時。
也不知過瞭多久,雨似乎停瞭。
玉京任由性子,繼續埋頭伏著,單薄的肩,微微顫動。
“貧僧沒想到,施主會這般傷心。”耳邊忽然響起玉簫般的語聲,
“白粥和蘑菇方才貧僧已經用過瞭,滋味確實甘美。多謝施主費心。”
“你不是不吃麼?何必又來哄我。”玉京恨恨擡頭。
兩人目光相接,同時吃瞭一驚。
玉京滿面淚痕,頭發有些淩亂,眼眶還有些紅,眼珠子倒是又深又黑。
和尚吃驚,是因為他比往日,多出一種很奇怪的感覺。
他也說不清,那到底是一種什麼感覺,隻覺心中有種十分奇異的觸動。
似是一塊石子丟入平靜的水面,引起湖水搖蕩出一圈圈漣漪。
玉京吃驚,天空原來還在飛雨。
他感覺雨停瞭,是因為有人為他,撐起一方晴空。
和尚穿著件纖塵不染的白色僧袍,外面半披掛著雪白的袈裟。
手中拿著一把油紙傘。淡青色的傘面,青青翠竹挺立。
新浴過的和尚,整個人看上去,就如天上的明月,皎潔而晶瑩。
連冰山似的氣質,也被膚光柔和瞭。
和尚撐著傘,眼神溫柔。
白袍飄飄,看上去更加美味可口。
伸出手,將袍袖輕輕一拂,原本濕漉漉的甲板,被他的力量烘幹瞭。
他挨著少年坐下,輕聲說:“貧僧自幼最忌諱沐浴時,身側有人……”
玉京搶白:“你原是金尊玉貴的天上活佛,小人隻是污穢不堪的腳底爛泥,不小心看一眼,您就髒瞭。”
“原是小人得意忘形,不知自己斤兩。隻求活佛心胸寬廣,大人大量,不要跟小人計較。”
他的語聲讓人分不清,幾分是真心,幾分是賭氣。
和尚皺眉:“小小年紀,哪裡學得如此多酸話?貧僧忌諱,是因為尚在四歲時,險些被人掐死在澡盆中。”
玉京吃瞭一驚,追問:“你不是六根清凈的出傢人嗎?為什麼有人會連那麼小的孩童,都不肯放過。”
和尚望著海中翻滾的白色波濤,默然不語。
那些波濤一重一重打過來,卷起千層雪,一波伏下,是為瞭另一波沖得更高。
他這一生,就如這舟行海上。
從來都不曾真正平靜過。
和尚目光悠遠,一雙眼睛仿佛穿過時光與大海,又重看見刀光劍影的紅墻中的爾虞我詐、骨肉相殘。
他低低念瞭一聲佛號:“貧僧齋飯隻由妙空負責,是因為他雖烹飪糟糕,卻能辨識許多毒物。”
這也是為什麼,他是一個和尚,身邊卻總有那麼多的暗衛。
因為那些害他的人,從來不信他是真的舍棄瞭世間塵緣,一心修行。
少年轉臉去望坐在身邊的他:“想不到大師……竟然處在如此險境。”
他忽然想起什麼,忙問和尚:“那你剛才,怎麼又吃瞭我做的荔枝菌白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