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圣僧(16)

作者:明月长生


王大廚把玩著手中玉京送出的那瓶胥邪油,點點頭:

“你是個知恩圖報的。大師帶那個小和尚,廚藝真糟心。煮粥都煮得亂七八糟,鹹菜慘白慘白。可真難為大師心善,這種破爛,竟然每天都吃下肚。”

聽他議論妙空,玉京笑而不語。

說話間,白粥的濃粥厚底漸漸熬成,他將洗得幹幹凈凈的荔枝菌,全部滾入濃粥中。

菌類獨有的清香立即被粥香逼出,彼此融合,形成十分奇妙的香味,引得人食指大動,垂涎三尺。

10

一直看著他煮粥的王大廚開口:

“小兄弟也留一碗給我嘗嘗,我老王知瞭味,以後也好常常孝敬大師。”

“王大哥不提,也要留碗足量的,多謝您厚待。”

玉京一邊說,一邊盛一碗給他,這才端走盛粥的陶瓷罐子。

走上舷梯,拾階到瞭與和尚相連的艙房走道。將陶罐放在木地板上,笑盈盈敲門:“大師。”

在走廊等瞭半晌,也沒有人應聲。

興許是早課還沒結束?

玉京想瞭一想,決定將荔枝菌白粥,放到和尚艙室的幾案上,待人回來再吃。

他雙手端著木盤,盤中有一個陶瓷罐子,一個瓷碗,一雙楠木筷子,一個白瓷調羹。

騰不出手開門,背轉身,往後一翹,門一下子就被撞開瞭。

“出去!”身後驀然傳來威嚴十足,又隱含怒氣的斥責聲。

玉京有些懵,茫然轉身。

與和尚相遇以來,他還從來沒有聽到過和尚這樣嚴厲的語氣。

和尚或許有些冷冰冰,讓人難以接近。但對自己出手相救下的少年,一直還算溫和。

“貧僧讓施主出去!”語氣中,已經加上來自上位者的威壓。

隻不過和尚現在的形象,實在談不上威嚴。

玉京忘瞭回話,他看呆瞭:

門開處,雲霧蒸騰,白煙裊裊。

一個上好的黃花梨木澡盆,足足有半人多高。

和尚正坐在澡盆之中,滿滿一盆子水晃晃蕩蕩,映照在人的眼中,光亮得可疑。

他此時早已背轉身,避開玉京視線,雲煙裊裊中,隱隱綽綽隻看得見一片皎潔。

和尚的眉目氣質,在平時看起來特別清冷。

如今,一片水霧環繞,恍如輕雲蔽月,使人看不真切,那聖潔憑空多出幾分神秘,也多出幾分柔情。

“還不快走?”和尚的聲音越發冰冷,換一個人,能被語聲中的寒意活活凍死。

玉京反而近前一步,無幻正要開口斥責。

玉京已將手中木盤放在幾案上,這才退瞭出去,在門外說:

“小人以為法師出門去做早課,此時房中沒人,絕非有心冒犯。”

“早晨起來,見廚房有南越的棲雲米和荔枝菌,就想做頓可口的齋飯。”

“這船航行三四個月,大海茫茫,飲水蔬菜,十分難得。大師雖然一向儉樸,又怎麼能一直隻吃燒焦瞭的白粥和鹹到令人發指的鹹菜?”

“小人隻想孝敬一餐齋飯。”

“生滾的粥裡隻放瞭一點果子油,其他如薑蔥蒜等調料一概沒放,大師還請放心進用。”

房裡好半天沒有聲音。

和尚再說話時,聲音恢複向來的平靜淡漠:

“無幻飲食起居,自有妙空照應。貧僧齋飯,向來不慣經他人手。施主好意,貧僧心領。”

玉京咬瞭咬唇,答:“今次已經煮瞭許多,還請大師進用,免得浪費米面。”

“昔年在越京的鄰居,是宮廷禦廚。他不忍見小人肚餓,時時指點,也教小人能有一技傍身。得他指點,想必這粥和菌也不難吃。”

他說著說著,聲音已有些發顫,似帶著哭音。

和尚的聲音,隔著水氣,聽上去不太真切。

但是話語裡的疏離和冷淡,連水和房門都隔不斷:

“五色令人目盲,五味令人口爽①。出傢人四大皆空,食不求甘,果腹養性已足夠。不敢勞煩施主,特意為此勞心費力。”

“那隨大師處置,倒掉也好,喂鳥喂魚也罷,是我唐突瞭。”玉京喉頭哽咽,一句話未說完,忽然發足狂奔,轉出船艙長廊,上瞭甲板。

往日清晨,太陽早已高懸中天。

今天,是一個雨天。

大海上光線昏暗,天空中絲雨綿綿,落個不停,仿佛老天爺也受瞭委屈,正躲在雲天中悄悄哭泣。

玉京抱著膝蓋坐在船尾,任絲雨落瞭一頭一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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