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心印记(4)
作者:阿森AHSEN
八年來,她日夜翻看那殘本,對比過不計其數的刻工字跡與流於市面的書冊,就為瞭找到那個人。她並非不知這樣做如同大海撈針,可隨著林傢滅門,鄧行之也銷聲匿跡。他無親無故,如同一粒灰塵。她無從得知鄧行之人在何處,找字與找人皆是一樣的難。
這下好瞭,有人送來這密函,幫瞭她一個大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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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房門被推開瞭。
沈麗予擡眼見是嚴清走進來,沒有把殘本和那幾頁紙收起來。
嚴清見送過來的餐食還沒動過,眉頭一緊,正想發火,來到沈麗予的書案前,見她又拿出殘本在對別人的字跡,隻想喊她把東西放下,快用膳。
沈麗予盯著那幾張紙,背靠木椅,凝神不語。
嚴清覺察有異,便不繼續罵人瞭,走到沈麗予身旁,看她究竟發現瞭什麼。不看便好,一看隻覺驚訝。終於找到那惡人瞭,這沈老板今晚興許可以睡個難得的好覺。
沈麗予卻道:“有人知道我的身份……這幾張紙是藏在我書案上的。”言罷,指瞭指旁邊的信封。
嚴清又是一驚,道:“我進來放新書稿的時候,還沒看見這信封。不到一炷香後,你就回來瞭。這天還沒暗下來,送信的人翻進院中卻無人覺察。”
沈麗予道:“不如,我們搬走吧。”
嚴清立即開罵道:“你是不是以為這些年賺瞭幾個錢,就能隨便花瞭。”然後從懷中拿出賬簿,翻開指瞭指其中幾筆賬,又道:“你看看,你給這個叫芻蕘的樂師,支瞭多少錢?他是譜瞭什麼曲,值這麼多錢?怎麼不見你給別人支這麼高的價錢?”
沈麗予被嚴清嗆瞭好多句,兩手無辜地擺瞭擺,道:“我說笑吶,不搬,不搬。”見嚴清還是不肯合上賬簿,自己又給不出個好說法,隻能扯開話題道:“這個鄧行之,這次盜瞭錢大傢的書,我們可要把錢討回來。”
嚴清當下賬簿,抓起那幾頁紙看,沒有書坊與印坊的專印章,道:“憑這些,找不到鄧行之吧。”
沈麗予道:“我們也許不行,但錢大傢可以。”
嚴清出去之前,多問瞭一句,道:“林傢弟弟,什麼時候送回來?”
沈麗予道:“後日,懷瑾出城就把人接回來。”
應瞭句“行”,囑咐沈麗予快把桌上的熱湯喝瞭,嚴清兜著賬簿又出去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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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麗予將殘本收好,端著湯碗,在前廊坐下。她擡眼望去,漆黑夜空中,月色皎皎,前幾日的陰雲退去,露出瞭幾顆星,仿佛一切正在歸位,即將回到原本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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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嚴清出門找瞭一趟錢大傢,把盜版的消息傳瞭過去。
錢大傢,錢理,新州城內說書的、唱戲的無人不知這位寫書的。他著的小說本居多,筆下的郎情妾意、小歡小愛令衆多情竇初開的少年們沉迷。他每回一出新書,大傢必會爭搶品讀。
為拿下此人,除瞭沈麗予的印坊承諾的品質,還因她比其他的書坊更願意讓利。
錢理,人如其名,錢即是理,嗜錢如命。可他出身世傢,縱然不為官,他傢也能夠仰仗祖輩積累的殷實傢産度日,根本不缺銀錢。
富有的人,指不定比誰都更愛惜錢。
錢理不納妾,不揮霍,一妻一子,素衣清食;送給沈麗予校閱的書稿,還都用的尋常紙墨,且筆跡工整,一看便是想好什麼即寫出來,甚少修改,絕不浪費。
盜版盜瞭這人的書,那等於搶瞭這人口袋裡的錢。要是錢理知道瞭,怎會善罷甘休?
錢理比沈老板更熱衷於查盜版,查一個封一間印坊,找一個關一間書坊。即使是放在某間書坊中擺瞭幾天的盜版書,一被發現,也是要被錢理逼得把賺得之所有都吐出來。錢理本就世傢出身,加之作品頗有名氣,人脈甚廣,根本不愁沒人出面解決問題。
找錢理挖出鄧行之的行蹤,沈麗予十分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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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數日,鄧行之就被拖著送上官府。
須知,對現下愛書、藏書、鼓勵出書的大瑞朝廷而言,盜版是嚴令禁止之事。雖早有法令管制,但官府管不著盜版,亦不願管,因斷案繁瑣,印書量大難追。這就苦瞭那些剛冒尖兒的新人,本來錢賺得不多,被盜版奪去瞭一部分,還沒人幫著追回。
可對於錢理這類有頭有臉的大作傢,可就是官府的大事瞭。
好死不死,錢理還把鄧行之那未經官署批審的私傢作坊印出其他大作傢的盜版書都捅出來瞭。他拉上其他“苦主”,拖拽著似乎先被打過一頓的鄧行之,去瞭趟京兆尹衙門,還命人將盜版書、相應的刻版一車車拉來,在官府門口堆出一座“小山”,幾把火往上一扔,全都燒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