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心印记(3)
作者:阿森AHSEN
老仆們雖不滿阿溫的頂撞,可亦知曉方才的話會惹麻煩上身,沉默地,悻悻離去。
屋內,宋玉梔聽見那些閑言碎語後,便一直緊握著沈麗予發顫的手。院外恢複瞭安靜。見沈麗予的心緒稍稍平複後,宋玉梔道:“你一定可以查出真相,為林傢,為你母親翻案!”
沈麗予目光堅定,對宋玉梔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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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去半日,回來已快入夜。沈麗予肚子餓得咕咕叫,雖是去赴宴,但不能大大方方地坐下吃席。她與宋玉梔聊得太久,不曾想起午間未進食。現在的她,剛下驢車,便是一陣頭昏眼花。
推門進去,立即看見嚴清板著一張臉,雙手叉腰,站在前院等她。
沈麗予全身一縮,頓時有些害怕。有時候,她真覺得,嚴清才是她的老板。
而自己現在像個曠工半日、偷摸回來就被老板抓著的小女工,定在門邊,一時不敢向嚴清走過去。
“你還知道回來?”嚴清厲聲道。
誒,這話聽著,越發地像是老板罵人瞭。
嚴清小半埋怨小半生氣地道:“平日裡總把我們推出去,現在倒不害怕別人發現瞭?”
沈麗予明白嚴清是在擔心她會不會被人認出,被官府帶走,隨即當晚就被砍瞭,因為以前她就這麼吼過自己。盡管她告訴過嚴清,依法令與章程,官府辦事不會這麼快,但嚴清認為,行事不謹慎就該罵一頓才會長記性。
沈麗予自知今日過去找宋玉梔,於她於己,確實冒險。如不是宋玉梔非要見面說接回林傢表弟的事,她們也許還在互通書信地聯絡。八年未見,好不容易摯友同在一城,不見面實在不厚道,於是二人便約定瞭周歲宴上相會。
人多,都忙,沒人看見她的,沈麗予對嚴清解釋。
嚴清兩手交叉於胸前,無奈道:“新的書稿來瞭,回去看看吧。”
沈麗予如蒙大赦,緩步繞過半步未挪、還怒瞪著自己的嚴清。一回房,見書案上又多瞭兩三沓文稿,手指捏翻紙角,隨便一數怕不是百來頁。
沈麗予未用晚膳,一看這些,頭更暈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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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她發現書案上有一個麻紙自制的信封,兩面無字,壓在舊書稿底下,藏得隱秘。裡面是從做好的書冊上撕下來的幾頁紙,紙樣粗糙,刻字有錯,排版馬虎,印墨不均。這書要全都是這幾頁紙印出來的質量,人讀起來一定很不舒服。
她仔細看,發現這書竟是盜版,而且盜的是她傢書坊新出的書。
誰給她送來的這些?
這些年,她藏得極好,新州城內知曉她真實身份之人,絕不超過六個。那是誰將她認出瞭?
霎時,沈麗予覺得脖項處似乎抓上來一雙冰涼的鬼手般,讓她寒顫不已,仿佛就是昨晚夢中那隻從黑暗中一下伸出來,將她死死掐住的鬼手。
而如果是為瞭告訴一個書坊老板有關盜版的事,為什麼不直說呢?難道是這幾張紙有不尋常的地方?
沈麗予拿起來再看瞭幾遍,果然,上面有幾個字很熟悉。
她找這個人刻版的字跡,找瞭八年。
盜版
坐在書案前許久,沈麗予細細端詳手中的幾張紙,上面的確是外祖父首徒鄧行之的字跡。
刻版與寫字相似,每人寫字的字跡有所不同,橫豎撇捺勾,筆畫因人手的握力、個性與風格相異,在雕版上刻出來的字算是一樣的道理。如若是錯字,錯在同一處的筆畫,字跡便更好認。
而刻版的目的在於書,這點與寫字不同。寫字可以不講究版面的齊整和諧,字跡清晰,便於閱讀為最佳。但刻版的字,除追求刻字的工整、清楚,年資久的刻工還追求一些排印的技藝,例如有時候為和一些撇捺較多的字對稱,同排其他字的橫筆會稍稍拉長,這樣整一排的字讀起來便會更賞心悅目。
這是外祖父母教她的。
這些年經營印坊及書坊,她也這樣要求刻工們。因而她傢出的書,即便是同樣的讀本,會比其他傢書坊的賣得更好。
這些外祖父也教過那個人,他卻半點精髓學不到,反而隻知偷工減料,盡做有悖行規的損陰德之事。
如若不是那個人刻出來的東西,林傢便不會遭逢大難,背負謀逆之罪。
她揣著當年冒死回林傢印坊翻出來的殘本對照字跡,尤其是錯字。殘本上那些極難聽、極刺耳的謀逆之言,和這幾頁紙上的內容,很明顯地都出自鄧行之親手做的刻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