笼中歌(46)
作者:六耳圆圆
“乖寶寶,你娘是自己吃錯瞭東西,與旁人無幹,聽話,跟我回宮吧。”
她像之前那樣,去牽他軟乎乎的小手。
可是小孩子不講證據,隻講直覺。
這些道理他才聽不進去,他隻記得沖進來時,他們錯愕吃驚的眼神,求救時,他們敷衍冷漠的表情。
以及,忽然吞金自殺的張敏,恰好今天出宮的太後。
這一切的一切,他沒法歸咎為巧合。
小小的孩童擺不出邏輯,更不懂反駁,隻會無畏的堅持。
他狠狠甩開她的掌心,噌地站起身,軟乎乎的小手擡起,冷冰冰的指向她:
“是你殺瞭她,我知道,就是你殺瞭她!”
萬貞兒瞳孔一縮。
這一刻她的難過無法用語言來形容,恍若聽到有什麼咔嚓碎掉,向她無情昭示:
她與他,再也做不成母子瞭。
掌心擡起,輕撫著他的小臉,她望著他,像望著一團曾經渴望卻被澆熄的火苗,聲音裡恨意與憾意並存:
“你為什麼——要毀掉我們之間的緣分呢?”
與此同時,晶瑩透澈的淚珠無聲掉落,自她臉龐劃過一道濕潤溫暖卻很快會風幹的淺淺淚痕。
一如這份母子情。
吉哥兒冷冷的偏過臉,再次躲開她的掌心,身體的每一個毛孔都填滿瞭對她的抗拒,他繞開她,噠噠跑到父親面前,撲通跪下:
“爹,娘喝湯的時候,她就站在那兒,眼瞧著我娘難受,她就是想我娘死!”
朱見深雙眸微微一沉。
“哈。”
萬貞兒輕聲笑瞭,緩緩側回身來,一步步走到朱見深面前,也跪下雙膝:
“萬歲,他認定瞭妾是殺他娘的兇手,不如您就遂瞭他的願,處死妾吧。”
她的話語在示弱,眼底卻透著咄咄逼人之勢。
一個是當朝最稀有的皇子,一個是當朝最受寵的貴妃,兩人一左一右下跪,將當朝皇帝——他的父親,亦是她的丈夫,夾在最中間。
三人呈犄角之勢,互不相讓,僵持在那裡。
吉哥兒雙拳暗暗攥緊。
他不是沒見過爹因為那個女人對自己發脾氣的模樣,但他也感受過爹的懷抱,以及爹見到他時喜極而泣的眼淚。
他想,爹是在乎他的。
畢竟,他是他唯一的兒子呀。
沖著這一點,他自以為是有底氣豁出去賭一把的。
小小的孩童不會別的法子,隻會用這種執拗而笨拙的方式,來為自己母親討一個公道。
織錦禦靴擡起,龍袍掠過他的眼角,但沒有為他停留,而是轉向那個女人。
他擡起頭,眼睜睜看著他的父親伸出雙手,溫柔地扶起她:
“小、小孩子的話,當、當不得真。”
這場爭執被定瞭性。
他所有的委屈與堅持,被以小孩子的名義輕輕巧巧地揭過,淪為一場幼稚的笑話。
憤懣的淚水在眼眶裡打轉,他的父親視而不見,隻顧寬慰那個殺死母親的兇手:
“這兒剛死、死瞭人,難免沾、沾點晦氣,你莫往心裡去。”
晦氣?
吉哥兒用極其陌生的目光打量著這個叫爹的男人,這個總與娘字並放在一起的“爹”。
打一進門,他就不曾到娘的床榻前,甚至都不願多看一眼,更別說為她流一滴眼淚。
此刻,還嫌她的死晦氣。
母親的命,就如此不值一提麼?
他不禁在心裡發問:
爹到底是什麼東西?為什麼有瞭爹,娘就沒瞭?
梁芳低聲詢問:“萬歲,那淑妃娘娘——”
朱見深總算瞧瞭眼病榻上的人,道:
“擡、擡到凈樂堂去吧。”
“是。”
梁芳一招手,幾名小宦將紀氏的屍體挪至擔架上,一起往宮外擡去。
兀自發呆的吉哥兒反應過來,拔腿追至院裡,扒拉著母親的手臂,一個勁兒哭喊:
“娘,娘!”
那聲音錐心刺骨,內侍們卻不為所動,梁芳一個眼神過去,便有兩名小宦過來,一左一右架起吉哥兒,拖他到一邊。
可憐吉哥兒毫無反抗之力,綿羊一般被按住,巴巴瞅著母親徹底離開自己的世界,心底冰涼一片。
而他的父親,攬著殺母仇人的肩,溫聲細語的哄著。
心底的寒冰瞬間化成一股怒火,直躥顱頂,令他擡手指向父親,脫口而出一句話:
“你不是我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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