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齡身子又一顫。

“想想也是，心冷之人，能不病麼？一開始太後隻道他是太過迷戀春日和煦，不喜夏天炎熱，便趕緊讓人把兔兒山的寢殿收拾出來，送他去養病，不去還好，一去，殿下睹物思人，病得更重瞭，太後這才曉得，原來春光不是春光，是殿下心裡的人。”

林林一面說，一面偷瞥夢齡神色，隻見夢齡越聽眉頭越緊，緊緊咬著下唇，極力克制著情緒，她心裡愈發有底，趁機道：

“姑娘，回到殿下身邊吧，他的病，隻有你能治。”

夢齡一凜，收回關切的目光，背轉過身，不再去看他，淡淡道：

“此話休要再說，我已經定親瞭。”

說罷，她提起裙擺就要下山，林林怕逼走瞭她，連忙改口：

“好好，不說這個瞭，咱們故人重逢，機會難得，不如好好敘個舊，今朝一別，天涯兩隔，往後怕是再無相見之日。”

夢齡登時心軟，放下裙擺，紅著眼眶點頭：

“嗯。”

兩人回到方才的木樁前，並肩坐下，夢齡主動詢問：

“太後她老人傢可好？”

“好什麼呀。”林林直搖頭，“自打貴妃去世，萬歲就一蹶不振，纏綿病榻日漸消瘦，國舅陪著也沒用。本想著兒子不濟，好歹還有個孫子，誰知道孫子的心也冷瞭，跟他老子一個路數，愁得太後天天跑去真武大帝面前念叨，再不讓孫子的病痊愈，就砸瞭他的像，拆瞭他的殿，跟他同歸於盡！”

夢齡聽得又辛酸又好笑：“太後還是那麼勇猛。”

“唉，她勇猛，誰敢跟她一起猛啊。大傢生怕砸像拆殿的差事落到自己頭上，惹怒神明遭到報應，就一個個來勸她，舊的既去，便招新的，總歸殿下年紀也到瞭，不如選瞭太子妃，把婚事辦瞭，給殿下沖沖喜，說不準病就好瞭呢？”

話茬引到此處，林林頓瞭一下，又悄悄觀察夢齡臉色，見她沒有抵觸的意思，便接著道：

“正好萬歲自覺天不假年，隻怕龍去之後，耽誤瞭殿下的終身大事，便也主張選妃。起初殿下不願，直到你定親一事傳來，太後與國舅共勸之下，他才松瞭口，隻是卻提出一個條件——”

夢齡的思緒已完全被帶偏，下意識地問：

“什麼條件？”

林林直視著她的眼睛，一字字答：

“來看你。”

夢齡心身俱顫，唇瓣微張。

“殿下說，他要親眼看著你覓得如意郎君，比翼雙飛琴瑟和鳴，才能放下心中執念，回宮安心選妃。”

良久，夢齡輕輕哦瞭一聲，再說不出別的話。

林林倒是主動改瞭口風：“對瞭，不知姑娘平日裡都喜歡什麼吃食？”

“啊？”夢齡微懵，“問這個做什麼？”

林林又是嘆氣：“唉，您是不知道，殿下食不下咽，不管端上什麼山珍海味，都提不起興趣，本來旅途奔波就夠折騰的，這要在外邊病得回不去瞭，太後不得剝瞭我們的皮啊。奴婢情急之下，隻好拿您當幌子，跟他說夢齡姑娘就住這附近，說不好啊，小時候就喜歡采林子裡的野果吃，殿下您要不要也嘗一嘗？嘿，此招果然管用，這幾日他不吃別的，專吃野果，也是趕巧，竟讓奴婢在這裡碰到瞭你，可見冥冥之中自有天定。”

夢齡曲起腿，攥緊瞭衣袖，努力維持著面上的平靜：

“既是做幌子，那什麼吃食都可以嘛，我平日裡本就不挑食，你多揀些羊湯啊驢肉啊端去，給他好好滋養下氣血。”

“也對，還是姑娘想得周到。”

林林笑著站起身，複又提起竹籃：

“不妨礙姑娘瞭，您快些回去吧。”

“好，你保重。”

夢齡跟著起身，隻見林林一臉懇切，語帶乞求：

“煩請姑娘得瞭空兒，多去院裡轉轉，讓殿下多看您幾眼。對他來說，時光不等人，一刻千金，看您一眼，他就少一眼，餘生難捱，全靠這點回憶撐著瞭。”

回至傢中，林林的話依舊響在耳畔。

然而夢齡在院裡根本就坐不住，隻要一出屋，便會想起竹亭裡那個仿佛被抽走魂魄的少年。

他殷殷盼望的瞳孔，憔悴悲傷的病容，煢煢孑立的身影......

她無法忽視他的存在。

山坡上的目光如同魔網一般困擾著她，無時無刻不提醒著她，有一個人愛她如生命，心隨她生，心因她冷，凋零枯敗，煥然新生，全系於她一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