笼中歌(268)

作者:六耳圆圆


說罷,她邁開腳步,頭也不回的離開,與他距離越拉越遠。

此時天際的墨海已被稀釋完畢,黃黃的光與蒙蒙的藍斜暈在一處,將天空一分為二,為大地抹上一層淡而柔的乳白,亦為這場生死話別籠上隱晦不明的意味。

回至禪房門口,朱見深已負手立在廊下,仰首凝望:

“天意該到瞭。”

邵宸妃、朱祐杬、梁芳皆立於他身後,萬貞兒也站於他身側,還有押在角落裡的張留渙,守瞭一夜的張元吉,以及在場的所有禁兵、宦官、錦衣衛,全都一起靜等著晨曦到來。

唯有跪在石浮屠前的太子,不再懷有期待,始終低垂著腦袋。

死期將近,他的人,他的心,被虛空的黑暗吞噬包圍,再見不到光亮。

隻是心中仍有不舍。

他掏出那枚白玉耳墜,眼前仿佛又現出少女的小臉,淚水吧嗒吧嗒落下,滴在瑩白的玉紋上,濺起細小的水花:

“夢齡,你要好好的,讓奶奶再給你找個好人傢吧。”

夢齡順坡而上,一路撥葉擋枝,鞋底踩在枯枝樹葉上,不免發出嘎吱嘎吱的響聲,爬至半道,忽然另有一陣嘎吱嘎吱聲傳來。

豎耳去聽,那聲音較之自己更重,顯然是男人的步伐。

夢齡立刻警覺起來,忙躲在一棵樹後,偷眼去瞧。

透過枝葉的間隙,她看得清楚,遠處走來一人,穿得正是禁兵服飾,心下登時一凜,眉頭緊鎖,思考著該如何應對。

正值一輪圓日自地平線緩緩冒出,將天際的橙色雲海照耀得如詩如畫,猶如一顆璀璨明珠徐徐上升。

紅墻內,禪房前,廊簷下,衆人屏息凝神,目不轉睛,支著耳朵靜聽四下動靜。

萬籟俱寂,隻有風穿過樹梢的嘩嘩聲。

萬貞兒與梁芳對視一眼,兩人臉上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樣。

邵宸妃緊緊抓著兒子的手,也不知在想什麼。

角落裡張元吉與張留渙,院內的禁兵與錦衣衛,皆是一方歡喜一方愁。

最後,朱見深長長呼瞭口氣,垂下眼眸:

“晨曦初升,沒、沒有鳥鳴,擬旨吧。”

話畢,緩緩背過身去,邁足回往禪房,其他人連忙跟上。

石浮屠旁,太子指尖滴著血,在撕下的袍佈上寫下最後一個字,然後小心折好,擱於一旁,接著揀起地上的瓷瓶,叭地拔開蓋子,送到自己唇邊,閉上眼睛準備喝下。

啾啾——

墻外飄來一聲鳥鳴。

太子驀地睜開眼。

朱見深猛地頓住腳步,轉回身來。

邵宸妃眉心一跳,松開瞭兒子的手。

萬貞兒與梁芳又對視一眼,兩人臉上寫滿瞭不可置信。

角落裡張元吉與張留渙,院內的禁兵與錦衣衛,變為一方震驚一方喜。

一墻之隔的山坡上。

夢齡躲在樹後,情急之下學瞭聲鳥鳴,想以此打消禁兵的疑心,誰成想這禁兵神情一緊,反而加快瞭腳步!

其他幾名禁兵聞得動靜,也都趕往這邊!

嚇得夢齡再顧不得那許多,撒開雙足奮力向上跑去。

幾名禁兵看清她的身影,打從四面緊追圍來!

夢齡跑著跑著,忽覺腳下軟軟的,低頭一看,所經之地,竟躺滿瞭鳥的屍體,心下霎時驚醒:

原來他們是要殺鳥!

一墻之隔的禪房前。

朱見深回至廊下,怔怔望向對面的紅墻上方:

“剛、剛才那裡有聲鳥鳴,對不對?”

萬貞兒給梁芳遞瞭個眼色,梁芳忙道:

“是有一聲,但不像鳥叫,更像是隻山雞。”

範千戶、李千戶再也忍耐不住,兩人互看一眼,帶著一衆錦衣衛齊刷刷跪下,一起道:

“啓稟萬歲,我們大傢夥聽得清楚,剛才那聲,分明是鳥鳴。”

萬貞兒眉目一冷,梁芳瞅向自己那群手下,院內禁兵趕忙紛紛跪下,齊聲道:

“啓稟萬歲,我們大傢夥也聽得清楚,剛才那聲,分明是雞叫。”

朱見深不理會他們,低頭去看朱祐杬:

“杬兒,你、你說是鳥鳴,還是雞叫啊?”

朱祐杬下意識地看向親娘,邵宸妃微不可察地搖瞭下頭,他便也搖瞭搖頭:

“兒子沒聽清,不知是鳥鳴,還是雞叫。”

萬貞兒開口:“若是鳥鳴,怎隻有那一聲,也不見它飛出來呢?”

“娘娘說得對極瞭!”梁芳附和,“按理說這鳥兒怎麼也得撲騰兩下啊,可是你看樹梢間,什麼動靜都沒有,哪裡是鳥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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