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云泥(9)
作者:白语閑
這小子到底在想什麼?她以前可未曾苛待過他啊!
非但不苛責,甚至還好好當弟弟養著呢!
滿腹疑惑間,姬令雲被請離瞭石室,往銀雀臺更深處的監牢而去。
正值晌午,她跟在裴燕度身後,經過銀雀臺的幽暗長廊,細密雕鏤的木窗漏進斑駁陸離的光點,鋪灑在兩人身上。
她進來時有銀雀臺四名從屬,但此時,裴燕度並未讓他們跟著。
銀雀臺離皇宮很近,仿如姬照月屋旁樹上築巢的傢雀。
她隻能跟著少年走向未知之處。
少年身形俊秀頎長,銀雀臺服制襯得他肩寬腰窄,腰鏈輕輕打在腿上,腿也極長,十分養眼,整個人如挺拔玉樹,生機勃勃,隻是少年轉過來,美好畫面如泡沫般消失。
裴燕度的神情陰晴不定,全無她腦中所想的春光明朗少年郎,真真令人遺憾。
裴燕度又恢複瞭冰霜面孔,“等會地下骯髒,隻怕弄髒瞭郡主的裙裳。”
他的目光落在她石榴色的裙角。
裙裳是姬照月新年賜禮,她是特意穿上,起碼身穿禦賜,能隨時提醒他人,她的不僅身份尊貴,還極為受寵。
她故作無奈:“那要如何?解裙換囚服麼?陛下賜我衣裳,今年第一次穿呢。”
她們姬氏女子從來都是好相貌,非嬌柔碧玉色,而是雍容雅麗的落落大方,若著紅色,於花叢冠絕,於山出朝陽,彰顯王朝風華。
她坦然展現自己的美麗,令裴燕度目光不敢多逗留,少年人畢竟是臉皮薄,他垂眸冷冷道:“……隻得冒犯郡主。”
姬令雲不明所以跟著他進瞭一扇鐵制門。
門後是深入地下的石階,撲面而來的複雜氣息讓她幾欲幹嘔,聞慣瞭花香熏香春日泥土氣息,她如乍然落入螢腐泥沼,雙足被定在原地,不得動彈。
幾盞油燈照亮階梯之路,人影拉長落在石壁,反而更添幾分幽鬼陰氣。
就在她神思恍惚之際,整個人忽然騰空而起,下意識要驚呼的聲息,被少年落在耳邊微啞的冷聲止住,“冒犯郡主瞭。”
原來裴燕度將她整個人打橫抱起,沒有絲毫停頓,穩步往下而走,她隻得用手攀著他的臂,心道,原來是種冒犯。
她小時候被父母抱過,被當朝女帝和前朝帝君抱過,這些都是親人擁抱,長大之後,竹月抱過她渡河……細數起來,她好像從未被非親人的男子抱過。
裴燕度抱得很穩,她裙裳輕薄,很快感受到少年手臂傳來的熱度,兩人貼身而偎,她衣裳熏香與他身上的蘭香雜糅一團,竟驅散瞭些許獄中異味。
獄卒們見兩人來起身相迎,裴燕度瞥幾人一眼,那幾人不敢多看,當即跪地。
裴燕度兩手不得空,將她抱至懸掛鑰匙的石壁旁,示意她取那枚系著紅繩的鑰匙。
姬令雲有些窘迫,“不如我下來?髒就髒瞭吧。”
“郡主身著禦賜之物,在下惶恐。”
……
姬令雲看不出他哪裡惶恐,而且當她費勁想掙紮下地時,反而被他的手臂箍得更緊。
果然是練武之人,手勁還挺大。
兩人僵持片刻,她妥協,隻得伸著塗著蔻丹的手指勾住那串鑰匙。
鑰匙共兩枚,像是常用的,銅色光澤柔潤,紅繩應該不是染瞭血的紅。
裴燕度抱著她經過幾間隔欄可見的牢室,裡面空空如也,地面卻隱有未曾洗凈的血色,已呈褐色。
近些日子,神都安寧,並未有朝臣入獄。
再往裡走就以鐵門關押的重犯,似是有人,經過時,她尚能聽到幾聲微弱呻吟喘息,但很快,裴燕度就抱著她遠離。
他們來到銀雀臺地下牢獄的盡頭,同樣有一道階梯,往上而去,抵達內室。
少年的靴子最終踩在微潮的地面,停下來後,將她放下。
橫長的屋子,屋前地面潑灑的水尚未蒸發殆盡,但彰顯凈潔,但姬令雲還是微微蹙眉,提著裙角,將鑰匙交還。
門打開,烏洞洞的房間陰冷得讓她有些退縮。
房中並無奇怪氣息,靠近頂墻處有一排小窗,窗外的高樹將光遮瞭大半,隻餘下幾縷薄薄日光如遊魚般在墻面隨風而動。
跟她之前見到的牢獄不一樣,這裡竟然是有傢具的。
雖然隻是一張簡單的臥榻和桌櫃,桌面有茶盞,櫃子裡有裙裳被褥,甚至塌邊還有一架鏡妝臺,連洗簌更衣用具也有,簡直是專門給她準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