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云泥(10)
作者:白语閑
果然銀雀臺就是姑姑的態度。
目前她還沒有失去姑姑的信任,解逢臣不會為難她,但果真是要她在此地住上幾日做做樣子而已麼?
她正思索著,適應著這間囚室,並未進門的裴燕度不發一言地鎖門離開瞭。
沒有燈臺,好在來到銀雀臺這半個時辰,她已全然適應這種幽暗。
她往日住在山中寺廟,也體會過這般幽寂,但身邊不曾少過人的陪伴,身邊四個侍女總有一人在旁。
如今她們各自身負她交代的任務,第一次與她失去聯系,也不知是不是同她一樣的不安呢?
既來之則安之,她手撫過榻上被褥,微有涼意卻幹凈無異味,她盤坐榻上,心念著佛經,以求心定。
入定時光飛速流逝,也不知過瞭多久,她聽到瞭屋外輕如獸類的腳步聲,隨後是鑰匙入鎖的清脆聲響,還嗅到瞭蔬果飯食的清香。
睜開眼望見窗外天色已暗,室內本該暗得看不清五指,不知何時那桌面放置瞭一個泛著幽光的夜明珠。
她驀然想起白日裴燕度拿過的木匣,原來放的是這個,她當時還以為是什麼手枷。
本來想著要辟谷幾日,畢竟她也不想在此地跟散發氣味的凈桶為伴,卻沒想銀雀臺竟然還送新鮮飯食來引誘她。
而且,送飯菜的人居然是裴燕度。
“我……不吃。”她艱難開口,卻發現自己聲音啞瞭,是太渴的緣故。
裴燕度臉色比起之前那副陰晴不定的樣子似乎緩和瞭些,隻是神情更寡淡瞭,他捧著一碗粥走來,面無表情道:“郡主少人伺候,銀雀臺飲食也不夠精致……”
“如此,在下隻能冒犯瞭。”
冒犯
初夏夜涼如水,月藏層雲,樹梢沙聲更添靜謐,尤其在這銀雀臺牢獄最深處的囚室。
姬令雲曾因得聖命行走宮中禁房、刑部大獄、大理寺獄辦事傳話,但姑姑從不讓她接近銀雀臺,說那是一群入不得她眼的人。
此刻,這位在女帝口中入不得眼,卻委以重任的銀雀臺副使,親自給她送晚膳,送來燈燭,令她重見光明。
“我不想吃。”
這小子又要如何冒犯?
姬令雲像是初次見到裴燕度,以往記憶裡的少年如星子般眼眸,甜乖的笑容漸漸模糊不清,這幾日所見的他,似乎在離開她之後,變瞭很多很多。
盤膝而坐的姿勢舒展,她微微歪著頭,看著石壁上少年的影子漸漸靠近,與她的影子漸漸重合。
裴燕度手中的粥碗散發著肉糜的香氣,米粒如珍珠軟糯,她這兩年為創飛花榜,曾嘗遍長安洛陽名廚手藝,雖說不上是食傢,但看肉糜色澤,應是牛肉粥。
牛為農耕之用,雖律法禁止宰耕牛來食,但總架不住人們喜好食用誤殺和正常老死的牛以及牛犢。
不過一向都是貴族士族階層重金購買,銀雀臺的夥食居然有這般奢侈嗎?
她試圖掙紮拒絕:“陛下信佛,我雖已離開佛門,但現在依舊茹素……”
“難怪輕得跟紙片似的。”裴燕度嘀咕瞭一聲,不等她說完,木勺已盛滿送到她唇邊。
哦,又是這種冒犯。
姬令雲自從被他強行抱起後,猜想到少年人對付女子也就是這種粗暴手段瞭,但等瞭片刻,居然沒有等到他強行喂食。
裴燕度隻是耐心等待,等待食物散發的香味鉆入她的腹中。
“茹素這話用來敷衍郡主追求者也就罷瞭。”裴燕度毫不留情揭穿她的謊話,“去年冬日,郡主與李從雲相約長安酒樓食水煉犢,飲酒聽曲到天明。”
冬日清燉至酥爛的牛犢肉,有歌伎樂師相陪,實乃人生樂事,姬令雲想到此處,不爭氣的肚子發出尷尬的咕咕空叫。
她從晨起隻喝瞭一碗牛乳後,就再也沒有進食,能撐到現在全靠出傢那五年的修行。
“銀雀臺將我行蹤調查如此清楚,連我當日吃什麼也知曉,隻怕那晚我喜歡哪首曲子,讓樂師連奏瞭幾遍的事也知曉瞭吧?原來這才是裴副使的冒犯。”
姬令雲愈發覺得裴燕度有趣,簡直像是從來沒有跟他朝夕相處過兩年似的,對現在的他一無所知。
“好吧,我又想吃瞭。”
她不跟食欲計較,還是那句話,既來之則安之,伸手要接碗,卻被拒絕。
裴燕度將木勺扔回碗中,幾步回到桌前,用教訓小孩的口吻,“那就過來坐著吃。”
姬令雲想到瞭多年前她對裴燕度的教育,讓小孩端正坐於席上,細嚼慢咽,讓他不要覺得自己身份微賤躲在廚房吃。